1. 金庸武俠的藝術特色
金庸武俠小說中主人公的出身背景很值得深究,以《碧血劍》和《連城訣》中的袁承志和狄雲為例;袁承志出身高貴,所以一身順暢無比,事事如意,雖然小有磨難,但人脈不可阻擋,雖處亂世,但終有屬於自己的一片樂土;而狄雲出身低下,一身受盡磨難,事事不如意,處處不順心,雖有絕世神功,然而終不被世俗所容,只能僻處雪谷。由此可見,金庸心中有著門第觀決定一切的偏見,也就是說他從內心深處對底層人名有著根深蒂固的輕視,其心可誅。
2. 金庸武俠小說的藝術成就體現在哪些方面
不能籠統地下定義。就大部分而言,是一儒學思想的中庸寬容之道,中國傳統國學道家思想,純中專國的佛屬家精神及屬於金庸自己的"俠義精神",用緊湊生動的故事情節,集中暗諷當代社會中的丑惡人性和丑惡社會現象,並極力號召人們以自己心目中的英雄人物為榜樣約束自己言行,達到改良社會風氣的目的。其中又以《天龍八部》、《射鵰英雄傳》和《連城訣》表現得最為突出。
《鹿鼎記》是一部較特殊的作品。金先生原本的目的是要塑造一個社會低層的流氓型人物在機遇巧合下誤入社會高層後發生的悲劇的人物形象。但筆不隨意走,到後來發現竟然難以將這個人裝以悲劇的結果,所以有了現在我們眼下的韋小寶。但其中也不乏所反映的社會現實(由於不想復述情節,所以由你自己將情節與現實相套吧,呵呵)。
3. 小說情節的藝術手法有哪些
藝術手法亦稱表現手法。在文學創作中,作家在創作中所運用的各種具體的表現方法有虛構、烘托、渲染、誇張、諷刺、對比、抒情、議論、敘述、描寫等。現代文學發展拓寬了藝術手法的內涵,將荒誕(其實是誇張、變形的運用)、黑色幽默(對比、諷刺的運用)、意識流(心理描寫的運用)等也歸入其中。 藝術手法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抒情手法,直抒胸臆,間接抒情(借景抒情、托物言志、借古諷今等)一是修辭手法,比喻、排比、擬人、誇張、借代、反復等。一是描寫手法,正面與側面、直接與間接、渲染、烘托、對比、象徵等。
4. 金庸武俠小說的藝術性表現在哪些方面
簡單地說一些。金庸與梁羽生和古龍的差距在於。金庸所著小說很多,跨越幾十年。雖然早期作品和晚期作品有很大差別,但均是以一個較高的視角來描述故事。並且故事中還具有悲天憫人的情懷。並且這些故事極具可讀性。
5. 金庸武俠小說的藝術特點。
金庸武俠總論
金庸最得武俠小說之中道,自由出入於有無之際。有者,小說結構完備嚴整,內涵博大精深是也;無者,小說文勢無拘無束,意境自在天然是也。總體來看,十四部作品以《書劍恩仇錄》為宗本,一出手就顯大家風范,此為金庸武俠小說之基,太極是也。由此生發相反相成之兩儀:射鵰英雄傳與神鵰俠侶。兩書勢分正奇而有異曲同工之妙,堪稱珠聯璧合,猶如兩儀劍法,一陰一陽,一剛一柔。雙劍合璧,乃歸於倚天屠龍記,又一太極也。由此又生發兩儀:天龍八部與笑傲江湖,至此,金庸經典意義上的武俠小說已達爐火純青之境界。天龍八部堪稱至法、至正、全有,包羅萬象,武俠中之哲學;笑傲江湖堪稱無法、至奇、妙無,隨意揮灑,武俠中之詩。至法無法,至正至奇,全有妙無,哲學就是詩,所以兩者自然融歸於鹿鼎記,渾然天成,透徹圓融。如果按照獨孤求敗一生在劍道上達到的不同境界來看金庸的武俠小說系列,則書劍恩仇錄是剛開始練劍,射鵰英雄傳是青鋒寶劍,神鵰俠侶是紫薇軟劍,倚天屠龍記是玄鐵重劍,天龍八部是草木竹石皆可為劍,笑傲江湖是自此精修,逐步超越草木竹石皆可為劍的境界,對應於金庸的武俠小說創作,就是逐步超越武俠小說有的境界,逐步走向非武俠,鹿鼎記則是無劍境界。
與此對應,金庸武俠小說之俠客也呈現出一個完整的發展系列:陳家洛是第一個俠客的化身,但其內涵主要還是在民族主義的維度中展開。之後,郭靖和楊過在互補的意義上比較充分的展開俠客的內涵:郭靖是集體主義本位意義的英雄,楊過是個體主義本位意義的英雄。郭靖和楊過身上所體現的「為國為民,俠之大者」的理想已經開始超越民族主義的范疇而提升到人類主義的境界。郭靖是正統意義上的大俠,楊過則是反正統意義上的大俠,但正反一體,兩者都是至情至性者無別。兩者的內涵在張無忌身上得到融合。張無忌以巨大的包容性將正反兩種意義的大俠化為一體。通過張無忌,金庸將大俠的理想境界建立於平凡普通之中,功力更見精純。此後,俠客的內涵最為典型的在喬鋒和令狐沖身上得以展示,兩人分別是郭靖和楊過的更高意義、更為自由的發展階段:喬鋒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無名老僧稱贊他為「惟大英雄能本色」,「菩薩心腸」,「大仁大義」,這一點與郭靖毫無二致,但金庸通過喬鋒乃至江湖眾生相的深刻刻畫,將武俠小說的境界提升到了對整個人類命運終極關懷的高度。天龍八部就如一部佛學的史詩,飽含著悲天憫人的偉大精神。天龍八部事實上是經典武俠小說真正的顛峰,雖然笑傲江湖更為飄逸自在,鹿鼎記更為透徹圓融,但都不如天龍八部博大精深——物極必反,從笑傲江湖開始逐步走向反武俠,直至鹿鼎記成為非武俠。令狐沖則更能體現對於個性自由的自覺追求和人自身命運的自主把握。楊過和令狐沖都是堅持自己個性自由的典範,但與楊過相比,令狐沖大原則把持得住,而小節則無可無不可,很好的統一了順應世俗和堅持自己個性的矛盾。令狐沖代表了俠客個性解放的理想境界。俠之意義至此而極,故到最後一部作品,主人公成為非俠韋小寶和康熙大帝。雖然是非俠,實際上是對俠客理想的超越,也可以說非俠首先徹底的、比俠客本身還要更好的實現了俠客的理想追求。象康熙皇帝,如果以大俠的標准「為國為民,俠之大者」和造福蒼生而言,則康熙乃至歷代聖王勵精圖治,給百姓帶來安居樂業、海清河晏的盛世局面,正是真正意義上的大俠。比之於聖王之雄才大略,武功可以說微不足道,如此說,可謂至俠無武也[天龍八部是唯大英雄能本色,笑傲江湖是是真名士自風流,鹿鼎記是莫言馬上得天下,自古英雄盡解詩。天龍八部是盛唐氣象,笑傲江湖是魏晉風度,鹿鼎記是生活本色]。所以武俠小說乃至於俠客的理想本身就終結了。
簡單總結一下,金庸從民族主義(書劍恩仇錄)寫到人類主義(從射鵰英雄傳到最後都是,但逐步深化),從人的命運(天龍八部)寫到人性(笑傲江湖)最後歸結到最凡俗的非武俠、生活、歷史本身,表明了一個最為簡單但也最深刻的真理:真正的理想主義只能在現實生活中才能實現或建立,這是真正的現實主義,又是徹底的浪漫主義或理想主義。金庸為什麼到鹿鼎記就封筆了?因為他已經無武了,其實如果聯繫到金庸以後改而寫歷史小說的話,我們會說,金庸的封筆不是一個終結,而是一個新的起點。其實也無所謂終結不終結,起點不起點的,隨緣任運,到什麼境界干什麼事而已。
就金庸小說所反映的中國傳統文化而言,書劍恩仇錄以中國傳統文化的正宗——儒家文化為起始,射鵰英雄傳和神鵰俠侶則是對此的相輔相成的展開,射鵰英雄傳通過郭靖主要展開了儒家「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外王的一面,而神鵰俠侶通過楊過主要展示了儒家正心誠意至情至性的內聖的一面,在此,必須說明兩點:一、超越狹隘民族主義,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本來就是儒家文化的崇高追求,因此對儒家思想的深入揭示必然將自己提高到人類主義的境界;二、如果我們領悟了儒家文化的真諦,就會明白,儒家文化從本性上決不違反人性,相反,盡心盡性盡情才能知天知命達道,如此,就自然過渡到倚天屠龍記所展示的道家的境界,倚天屠龍記所展示的道家的境界是正宗的哲學化的道家,偏於老子一面,主要得道家文化之自然、質朴和博大;之後,金庸在兩個方面分別以不同的方式對倚天屠龍記的道家文化精神進行了更深入的拓展,一個是深化的方面,深化了倚天屠龍記的博大之處,此即形成為天龍八部,武俠小說至天龍八部,達到森羅萬象、無所不包的境界,猶如華嚴宗的一真法界,另一個方面則是對倚天屠龍記的道家文化精神進行了自我轉換,使道家文化的自然風骨展開為飄逸與逍遙,此即形成為笑傲江湖,笑傲江湖的道家是詩化的道家,偏於莊子一面[天龍八部將道家文化的博大展開到完備浩瀚的程度而笑傲江湖將道家文化的自然展開到自由自在的程度],於是乎就為金庸的武俠小說最終歸宗於平常、本真的鹿鼎記做好了鋪墊,鹿鼎記是禪,是平常心即道的境界。
因此,金庸的武俠小說由儒變而為道又由道變而為佛禪[同時兼賅墨法兵陰陽等各派],直至回歸到生活和歷史本身,乃越來越爐火純青的進程,整個發展過程逐步遞進而又渾然一體。整體而言,金庸由非武俠小說而武俠小說,此為無中生有,越來越精深,達到最高境界又歸於非武俠小說,又由有而歸無,完成了一個大循環。《書劍恩仇錄》為初入大道,倚天屠龍記乃小成境界,鹿鼎記為大成境界。《書劍恩仇錄》為初發心,凡夫位;倚天屠龍記為超凡入聖,聖人位;鹿鼎記為返樸歸真,凡聖等一,平等位。總體言之,金庸的武俠小說創作可謂善始善成,因此有關金庸封筆,可以引老子一言以蔽之曰:功成身退,天之道哉。
金庸武學總論
新武俠小說諸作家中,就武學修為之深邃博大而言,無出金庸其右者,乃至於可曰:通金庸武學即通一切武學。
金庸武學,一言以蔽之曰:以武論道,由武而顯道者也。
武學至上境界,乃即武學而超武學之境界,武學與非武學,本性一如之境界。如此境界,無佛家武學,無道家武學,亦無俗家武學,無佛家、道家、俗家分別之相,乃至亦無無分別之相,佛陀所言離一切分別無分別是也,亦可謂真如自性,大道之實性,此為一切武學非武學之源,不可思議,妙不可言之境界也。此不可言說,假而言之,曰武學之無極境界可也。對應於非陰非陽或無劍境界。
此無上妙境自性起用,自體自然生發而分別生出三相,即通常所謂佛家武學、道家武學與俗家武學是也。此三相初生,故尚未分離,分而未分。三相即一相,一相即三相,三而一,一而三,介於無與有之間,武學之太乙境界也。具體而言,九陽真經、九陰真經、獨孤九劍[木劍境界(草木竹石皆可為劍)的系統化]即此境界也。九陽真經是佛而非佛:佛,是因為此武學聖典乃從佛學至上大乘禪宗正宗真傳達摩祖師所傳之無上佛法而化來,故一切佛門武功皆歸於九陽真經;非佛,是因為此武學聖典含攝、超越天下一切武學,不止限於佛家武學也。九陰真經乃道而非道:道,乃由於此武學聖典為道家大宗師黃裳由道學淵藪道藏中化來,故一切道家武功皆歸於九陰真經;非道,乃由於此武學聖典亦含攝、超越天下一切武學,不止限於道家武學也。獨孤九劍則是俗而非俗:俗,是因為此武林絕學乃俗家千古奇人獨孤求敗以易經為總根源而化來,故一切俗家武功皆歸於獨孤九劍;非俗,是因為此武林絕學亦含攝、超越天下一切武學,不止限於俗家武學也。故天下一切武功皆以萬流歸宗之勢融匯於以上三大武學,此三大武學又以九九歸一之勢歸於自然無為的絕頂境界。故三大宗師,達摩祖師、黃裳真人和獨孤大俠,雖假借佛門武學、道家武學和俗家武學之方便,而實際心中並無佛家、道家和俗家武學之分也。
三大宗師之分別:就最終意義而言,獨孤大俠,黃裳真人,達摩祖師三大宗師當究竟無別,皆可稱絕頂境界,然細論仍可分出高下:達摩祖師當下直承,純以自心為源而生無上武學,武學只是明心見性之方便,也就是說, 達摩祖師對武學的境界是本來超越,本來無武;黃裳真人是假借道藏為緣,以自心為因而生至上武學之果,終究有所憑借,故雖最終超越了武學,尚非本來超越之境界,不過極其接近此境界,獨孤大俠則經過一生極其艱苦的修習之後,直到最後才超越了武學,踏入武學和人生乃至天道證悟的至上境界,比之於以上兩位稍遜一籌.達摩祖師乃無為境界,黃裳真人乃類於無為境界,獨孤大俠則是由有為而歸於無為的境界.達摩祖師是當下無極,黃裳真人是由太乙而無極,獨孤大俠是遍歷一切有形而無極[基本上經歷了劍道修習過程中的所有階段,經歷最全],不過最終無異,都是體用一如之境界:達摩祖師以真如為體,以博大無邊的無量武學為用;黃裳真人九陰真經上卷明大道微妙本體,下卷為破盡天下一切武學之法門;獨孤大俠的無劍境界,既是內力的無所施而不可,又是劍招的變化無窮。
類似的,《射鵰英雄傳》中郭靖在桃花島山洞中,周伯通說道:他(王重陽)說我學武學得發了痴,過於執著,不是道家清靜無為的道理。我那七個師侄當中,丘處機武功最高,我師哥卻最不喜歡他,說什麼學武要猛進苦煉,學道卻要淡泊率性,這兩者是頗不相容的。於是郭靖就問周伯通:為什麼王教主既是道家真人,又是武學大師?周伯通:他是天生的了不起,許多武學中的道理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並非如我這般勤修苦煉的。這就是老子「道法自然」之意,故王重陽理事圓融,既是道家真人,又是武學大師。「俠客行」上的武功各派高手[無論是少林、武當這樣的正宗門派還是各種奇門武學]以任何見解去解釋都不得其真諦,而石破天無心、無意而自然契合於其境界,也可以說是自然無為境界之體現也。與道相合之後,一切武功皆紛至沓來,隨心而發,無不自如。
以上兩種境界皆不受武學門派限制乃至於不受武學限制,武學之自由境界也。如不能恆持此境界而自心生疑,則淪入有形且被其束縛,如此而觀,則天下武學遂分為三大宗:佛、道、俗是也,且三大宗之武學又由自身而無窮化生,漸次生出自己的太極境界之武學、兩儀境界之武學乃至一切可能境界之武學,整個武學格局至此即成門派紛呈、萬象並存之景象。兩儀境界之下,繁復不可論也,故只論太極與兩儀境界之武學。
道家武學之太極境界易見,即太極劍法[和拳法等]是也,分而為兩儀劍法,合則為太極劍法。陰陽剛柔,互生互化,相反相成,兩儀也;混成一體則太極也。而佛家武學和俗家武學之太極境界何在?曰:易筋經即佛家武學之太極境界,而玄鐵重劍即俗家武學之太極境界是也。易筋經乃少林武學之總法門,一切少林絕技與武學皆以此為基方可成就,而此經非少林弟子不傳,已經分了門派;而少林武學兩儀境界,乃由易筋經而自生剛柔功夫,少林武學之特點並非陽剛,而是光明正大,一味剛猛並非少林武學之真諦,少林功夫中雖不乏金剛指之類的至剛至陽之絕技,然亦有「拈花指」等至柔至和之絕技;或曰:少林武學外功為剛而內功為柔,內外兼修,剛柔並濟,最終合而為一,亦為太極境界無疑也。至於玄鐵重劍之武學,乃獨孤求敗超越至剛的青鋒寶劍[凌厲剛猛,無堅不摧]和至柔的紫薇軟劍之後將兩者混成一體而成,達有形劍法之極至,是「一」的境界,也就是太極境界。
天下武學,本來一源。由體起用則化生無量武學,反之,由用歸體亦可返樸歸真,返本還源。一切即一,一即一切。修習俗家武學達絕頂境界可天人合一,修習道家武學達絕頂境界可歸於大道,修習佛家武學達絕頂境界可明心見性,殊途同歸,都是自由王國的境界。
金庸武俠小說的文學經典意義
世界上偉大的文學經典其特徵是雅俗共賞,長盛不衰,也就是既擁有高低深淺各個層次的讀者群體,同時也能夠獲得各個時代讀者的接受和共鳴,因為文學經典都具備時空兩個維度的特點:在空間上作品應盡可能涵蓋各個層次和方面,作品本身就是一個廣闊博大深邃無限豐富的世界,甚至應該同人生、宇宙同樣浩瀚;在時間上作品能夠超越不同的時代而反映超越特定時代的永恆價值——只有作品從本性上超越了不同的歷史時代,才能經得起不同歷史時代不同讀者的檢驗,才能獲得不同歷史時代各種人的共鳴。如此說,金庸的武俠小說可以稱為經典。
金庸對於中國傳統文化的諸子百家採取兼容並包的態度,在金庸小說中,不同的觀念可以多元並存,和而不同,構成一個包羅萬象而又渾然不可分的整體。無論作為傳統文化主流思想的儒道佛還是作為非主流思想的其餘各家各派都在金庸小說中各得其所。就對中國傳統文化理解之廣博與精深而言,金庸可稱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第一人。金庸的武俠小說猶如中國傳統文化乃至於東方文化的一座長廊,琳琅滿目。曾有一位學者用一副對聯評論金庸的成就:打通佛道儒,驅琴棋書畫;馳騁文史哲,遣星相醫卜。因此,不同類型、不同層次的讀者可以各取所需,故金庸小說才擁有了最廣泛的讀者群。但金庸讓人稱道、難以企及之處還並非單純是他的作品所具有的兼容並包的博大胸懷,而是在此基礎上對不同流派的思想境界、對不同人物性格與命運的恰如其分的把握。這種精當的分寸感和純熟的火候是金庸功力精醇純正的體現。博大是向外開掘,而精純則是向內、向本性深處錘煉。如果說博大是包羅萬象,那麼精純則是將博大所包羅的萬象貫通起來而達到渾然一體的境界,亦即達到貫通一切的「一」,而同時每個個體並不失去自己的個性,而是各就其位,各成其性,隨在各足,不相妨礙,不僅不相妨礙,而且還相輔相成,相濟相化,一切皆和諧之至,最終才能達到透徹圓熟,隨心所欲,無不自如的境界。由於有了博大精深的中國傳統文化的強大後盾,金庸的文學作品就具有了極為豐厚的文化底蘊。
但金庸作品的超凡之處並不在於、主要不在於、首先不在於對中國或東方文化的理解與闡發,而在於在中國傳統文化這種特定的形態中揭示了超越時代和地域的人類的永恆價值與普遍的大道。何謂也?個體與社會的關系,人類對於自由的追求,對於自己命運的認識和把握,對於社會規律和宇宙之道的求證,並不只是對於江湖人才有意義,也並不只是對於古人才有意義,這些問題對於我們每一個人都具有首要意義,是我們生存的意義之源。偉大的作品還都具有一種史詩的風格,這當然是由作品本身內涵的博大豐厚所決定的,因此《水滸傳》是江湖文化的史詩,《三國演義》是英雄文化的史詩,《西遊記》是修行的史詩,《紅樓夢》是社會和人性的史詩[《西遊記》和《紅樓夢》是一真一俗,《紅樓夢》與《三國演義》或《水滸傳》是一陰一陽,《三國演義》和《水滸傳》是一精一粗]。我們同樣可以說,金庸的武俠小說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史詩。
金庸的十四部武俠作品,其代表作射鵰英雄傳、神鵰俠侶、倚天屠龍記、天龍八部、笑傲江湖和鹿鼎記都是長篇,特別是天龍八部和鹿鼎記的篇幅都和紅樓夢不相上下。墨家文化的積極入世、急切救世,儒家的上合天道、下和萬民,道家的自然無為、與世無爭,佛家的大慈大悲、普度眾生,以及兵家、法家、陰陽縱橫之術都有所反映。從宋代直寫到清代,時間跨度近千年;宋、元、遼、西夏、大理、俄羅斯,江南漠北中原邊塞宮廷市井軍陣,空間跨度極為廣闊;社會問題、民族問題、歷史問題、人類的命運問題、大道的本性問題,各種問題皆有體現;既有宏觀的大場景的刻畫(如天龍八部少林寺大戰,倚天屠龍記中明教與六大門派之戰,神鵰俠侶中襄陽大戰,雪山飛狐中天下掌門人大會等),也有微觀的細節的細膩描寫,而且宏觀與微觀能完美的融為一體;既有對外在自然美景的描摹,也有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揭示,千絲萬縷而脈絡分明,結構嚴整,境界博大,意境深遠。金庸的武俠小說因含納萬狀而在當代做到了雅俗共賞,它也必能因趨近永恆而在各個時代長盛不衰。
參考資料:http://www.gulongbbs.net/bbs/Announce/Announce.asp?BoardID=102&ID=21403
6. 我要寫畢業論文了論金庸小說的情節藝術
讀金庸的許多作品,我們都有一種相同的經驗:拿起來就放不下,總想一口氣看完,有時簡直到了廢寢忘食、通宵達旦、欲罷不能的地步。他的小說沒有看了頭就知道尾的毛病。情節曲折,波瀾迭起,層層遞進,變幻莫測,猶如精神的磁石,藝術的迷宮,具有吸引讀者的強大魅力。金庸既不重復別人,也不重復自己,他創作的15部小說,就情節設計而言,沒有多少雷同的地方。這同樣非常難能可貴。
金庸小說情節如此引人入勝的秘密何在?
有人認為,金庸武俠小說吸引人,是因為故事情節特別神奇。這種看法並不確切。武俠小說當然會有許多神奇的情節,但在武俠小說當中,金庸的故事情節遠不是最神異的。金庸小說既沒有還珠樓主作品裡的劍仙鬥法、口吐白光,也沒有平江不肖生作品裡的呼風喚雨、役鬼驅神。與過去的武俠小說相比,金庸小說情節要平實很多,神魔色彩少得多,最神異的也只是黑風雙煞練的「九陰白骨爪」和任我行吸取別人內氣的「吸星大法」之類。顯然,金庸並沒有把他超常豐富的藝術想像力運用到誕妄情節的設計上。另外,金庸小說也不依靠誤會之類取巧的辦法來支撐自己的情節。像雙胞胎,兩人容貌相似,因此造成誤會,金庸偶爾也用《射鵬英雄傳》里有真假裘千例,《俠客行》里有石中玉、石破天),但絕不靠這種方法來支撐作品情節的主要骨架。金庸自己在《俠客行》的《後記》中說:「由於兩個人相貌相似,因而引起種種誤會,這種古老的傳奇故事,決不能成為小說的堅實結構。雖然莎士比亞也曾一再使用孿生兄弟、孿生姊妹的題材,但那些作品都不是他最好的戲劇。在《俠客行》這部小說中,我所想寫的,主要是石清夫婦愛憐兒子的感情,所以石破天和石中玉相貌相似,並不是重心之所在。」①可見,金庸在情節構思上不想走捷徑。
那麼,金庸小說能夠吸引人,抓住人,靠的是什麼呢?我認為,靠的是藝術想像的大膽、豐富而又合理,情節組織的緊湊、曲折而又嚴密。也就是說,他靠的是藝術本身。
金庸確實是設計情節的好手。他的小說情節有以下長處和特點:
一曰跳出模式,不拘一格
一般武俠小說總有一套模式化的東西:人物分成兩類,一類是正義的英雄,滿身正氣,另一類則是邪惡的化身,陰險好邪;而總體模式是「邪不壓正」:惡人雖有武功很高的,但最後總要被正義力量所消滅。這種小說看多了,是會倒胃口,使人厭倦的。金庸小說突破了這一種框子。(雪山飛狐》和《飛狐外傳》中,那個武藝高強、大義凜然的英雄胡一刀,恰恰中了小人暗算,冤枉地把性命丟在被塗了毒的刀上;而那個最缺德的田歸農,偏偏生就了一副英俊的外貌,害得畝人風的妻子為他著迷,跟著他私奔。《射鵬英雄傳》里那個邪惡狠毒的歐陽鋒,並沒有被代表正義方面的九指神丐洪七公所戰勝,反而使計重傷了洪七公,直到最後第二次華山比武中,還以反常、怪異的武功,打得供七公、黃葯師無法對付。書里其他一些重要的壞人,像歐陽克、楊康;也都不是被正義力量所消滅,而是死於壞人們自己手中——歐陽剋死在楊康之手,而楊康又死在歐陽鋒之手。郭靖的師父們——仗義行俠、非常正派的江南七怪,反而七人中有六人全都被壞人所殺害。這都是小說審美觀念不一般化的地方。作者把故事鑲嵌在歷史的大背景上來寫,寫出歷史有它非常嚴酷的一面——並不按照任何善良人的善良願望去發展。成吉思汗窮兵黷武,常常殘暴地整城整城地屠殺百姓;他還逼郭靖去攻打來朝,迫使郭靖的母親當場自殺。可就是這樣一位並不代表正義方面的成吉思汗,畢竟取得了勝利,建立了空前規模的蒙古大帝國。而郭靖這樣的平民,雖然盡了最大努力也無法挽救大局。同樣,完顏洪烈狡詐狠毒,卻在很長時期內一直得勢。這些都增強了《射鵰英雄傳》、《神鵬俠侶》的曲折性與悲壯性,使小說帶上了一種悲劇氣氛。
金庸是注意研究小說的情節模式的。但他研究模式是為了跳出模式,推陳出新。模式畢竟只是外在的現成形式,金庸更看重的是內在的生活情理。他在《韋小寶這小傢伙》一文中說過:「西洋戲劇的研究者分析,戲劇與小說的情節,基本上只有三十六種。也可以說,人生的戲劇很難越得出這三十六種變型。然而過去已有千千萬萬種戲劇與小說寫了出來,今後仍會有千千萬萬種新的戲劇上演,有千千萬萬種小說發表。人們並不會因情節的重復而感到厭倦。因為戲劇與小說中人物的個性並不相同。當然,作者表現的方式和手法也各有不同。」②
武俠小說作為通俗小說的一種,有它自己的敘事模式。最常見的是「復仇模式」和「搶寶模式」。所謂「復仇模式」,就是正派人物突然遇上一場滅門慘禍,然後遺孤刻苦學藝,掌握高強武功之後尋訪仇人,實現報仇雪恨的願望。曲折一點的,又加上報仇過程中主人公愛上了仇人的兒女或徒弟。所謂「搶寶模式」,這「寶」可能是財富,也可能是極厲害的兵器或武學典籍,還可能是靈丹妙葯之類。另外再有「伏魔」或「爭雄」模式:武林中一股邪惡勢力崛起,屢屢殘害正派人物,大有稱霸江湖之勢,英雄主人公充當盟主,率領群雄與邪派決戰取勝。還有一種是「抗暴模式」,即主持正義,抵抗暴政,反對侵凌弱小。金庸小說里,大體上這幾種模式都有。像《碧血劍》,就是寫袁承志為他父親袁崇煥復仇,還隱伏著金蛇郎君復仇的副線。像《連城訣》和《倚天屠龍記》,就以「搶寶模式」為主。像《笑做江湖》,近於「伏魔模式」。像最早的《書劍恩仇錄》以反異族統治為背景,接近「抗暴模式」。金庸的高明之處在於借用某種模式,又不簡單落入某種模式。他總是不斷變換,盡可能不讓模式捆住自己手腳,經常把武俠小說的不同模式綜合起來運用,甚至還吸取偵探小說、推理小說或言情小說的某些模式(例如「情變模式」)用到自己的武俠小說中。即使早年寫的《射鵰英雄傳》,也是綜合了多種模式,兼取不同的長處。像郭嘯天、楊鐵心兩家家破人亡,他們的孩子郭靖、楊康長大了要報仇,應該算「復仇模式」吧。但中間插入郭靖、楊康分別由江南七怪和長春子丘處機教習武功,約定十八年後比武決勝,作為故事的主要線索,又展現了各幫各派武林人物的神奇功夫以及他們之間為爭奪《武穆遺書》和《九明真經》展開的斗爭。這就突破了「復仇模式」,又像是「爭雄」、「抗暴」和「搶寶」了。至於「江南七怪」六人遭害之謎的揭破,更有點偵探推理小說的味道。《神鵰俠侶》集中寫楊過的曲折成長道路,以及他與小龍女之間誓死不渝的愛情故事,卻也貫穿了爭奪所謂《玉女心經》、《九陽真經》之類武功秘籍的情節,而且放在抗元抗暴的背景上,也是多種模式都有。作者真正注意的不是模式,而是人物性格。故事線索和情節焦點,都是從人物性格著眼來設置的。金庸曾說:「我個人寫武俠小說的理想是塑造人物。……我構思的時候,亦是以主角為中心,先想幾個主要人物的個性是如何,情節也是配合主角的個性,這個人有怎樣的性格,才會發生怎樣的事情。」③因而,這些情節在自己的范圍內比較堅實,經得住推敲。而且越到後來,小說情節的設計也越加嚴整和圓熟。
二曰復式懸念,環環相套
小說,尤其以故事擅長的武俠偵探類小說,都要設置和利用懸念。然而其間成就的高低上下,卻不可以道里計。中國古典小說常用懸念,擔較多用在兩回之間或故事中間,這與說書人吊聽眾胃口有關。金庸的懸念是近代小說家的用法:不僅用在故事中間,更用在小說開頭。《俠客行》、《天龍八部》都是一開頭就進入矛盾,令人關切。《笑傲江湖》更是一上來就有異常緊張的場面:福威嫖局的少爺林平之與人斗毆,在被迫無奈殺死一個姓余的四川人之後,當夜,漂局裡就不斷死人,一個個嫖師被人殺死,而且全身沒有一點傷痕。全嫖局竟接連死了二十多人。敵人在地上寫血字:「出門十步者死!」一片恐怖氣氛。總嫖頭林震南解剖死者屍體,才發現對手原來是青城派高手,使用了很厲害的「摧心掌」:能在不傷皮膚外表的情況下,把心臟震成許多碎片。林震南夫婦在這種情況下只得棄家外逃,很快就被青城派抓了起來,只剩下少爺林平之被人救出後逃走。小說第一章就擺出了一大堆懸念:林家嫖局這種悲慘局面的出現,到底是怎麼回事?背後的原因是什麼?林平之逃走以後結果又怎樣?他能夠在將來練就武功,報仇雪很嗎?——這一些懸念促使讀者迫不及待地要讀下去,想了解事情的究竟。而在故事展開的過程中,原有的懸念尚未完全解開,小說作者又製造和安排了一連串新的懸念:大名鼎鼎的衡山派高手劉正風金盆洗手,想擺脫江湖上的是非,卻受到嵩山派等五嶽劍派的堅決阻攔,甚至劉正風全家都會被殺,這到底因為什麼?華山派大弟子令狐沖救了遇難的小尼姑,自己身受重傷,幾乎性命不保,為什麼還有人要中傷他?等等。這樣一環緊扣一環,使讀者不得不緊張地讀下去。所以,善於設置懸念,是金庸小說在情節上的一大特點。有的作品直到結束,懸念還保留著。有讀者問金庸:「《雪山飛狐》中胡斐那一刀究竟砍下去沒有?」金庸笑笑說:「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金庸似乎還特別善於通過突然轉折來提出懸念。《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謝遜等歷盡艱險,好不容易從海外乘船將歸,一夜之間情況忽然變化:屠龍刀、倚天劍突然不見,趙敏與波斯船亦已亡散,張無忌、謝遜都變得虛弱無力。這是情節上突如其來的一次重大轉折。究竟是誰盜去了屠龍刀、倚天劍?這件事跟趙敏或者波斯船究竟有些什麼關系?張無忌、謝遜又怎麼會變得虛弱無力的?從此,小說進入了撲朔迷離的偵探破案的境界,令人慾罷而不能。
金庸作品中的懸念,有時是以「謎」的方式存在的。謎,其實也屬懸念,只是有時已經明朗有時未被挑明或未被讀者意識到罷了。金庸小說中的謎往往是多重的:有暗有明,有大有小,相互結合,環環相套。以《俠客行》為例,就是大謎中套著小謎。俠客島石壁上那首《俠客行》詩和《太玄經》圖譜中包含著一套絕頂武功,無人能夠破譯,這是大謎。這個謎又產生一個副謎:由於俠客島主每年都要派人懲惡勸善,幾年一次請各幫派的幫主到島上喝臘人粥,去的人都是有去無回,因而在武林各幫派中引起恐慌,誰都害怕當幫主丟了性命,長樂幫就在這種情況下英名其妙的搶了個小乞丐出身的人物來當幫主。再下面還套著一個謎:長樂幫為什麼要搶這小乞丐來當幫主呢?原來他長得和以前失蹤的那個幫主石中玉非常相像。這石中玉原本是個花花公子,他被人捧做幫主以後,正好得其所哉,獵取女色。他在失蹤前已經閣下很多禍亂,其惡果就讓和他面貌十分相像的小乞丐出身的人物來承擔了,弄出許多尷尬的事。而這小乞丐又有自己的身世之謎,這謎慢慢牽出石清、閩柔夫婦年輕時的三角戀愛矛盾,白自在、史婆婆夫婦的愛情矛盾,等等。情節如此復雜,可又層層剝筍似的,組織得十分緊湊、嚴整。直到結尾,採取的是半開放的結局:由於小乞丐養母梅芳姑的自殺,謎底已經清楚,但作者並未站出來點破。
《天龍八部》的情節構成方法相似而又有不同。這里三位主人公,就有三個身世之謎。它們是三個環,互相構成三個連環套。段譽的父親段正淳到處留情,以致段譽接連碰到幾個喜歡的姑娘後來發現卻都是他的妹妹,這是一個大謎。其中又包容著一些小謎,像段正淳妻子刀白鳳為了報復丈夫,怨憤中與段延慶發生關系,這就解答了段譽的身世之謎。喬峰的身世之謎及其帶來的悲劇結局,最為動人,包含著宋遼矛盾尖銳時期的許多社會內容。它是通過段譽與喬峰的結拜,段譽的異母妹阿朱、阿紫與喬峰的關系,特別是通過段正淳與馬夫人康敏的關系,而和前一個大謎套聯在一起的,它本身又包含著阿朱、阿紫等若干較小的謎。第三個大謎虛竹的身世又是通過其結拜兄長喬峰之謎逐漸解開而得到揭示的,所謂「無惡不作」的葉二娘的變態性格以及虛竹何以生下來就是和尚這時才得到交代;它又包聯著天山童姥、西夏國公主等幾個小謎。這樣,全書最初看起來似乎有點散的結構,到後來認真回顧就覺得相當緊湊,而且確實體現出比較深廣豐富的思想內涵,真所謂「有情皆孽,無人不冤」④。一部小說而能具有如此復雜的情節結構,這也許真是只有金庸才能實現的出色創造,是其他武俠小說家所難以做到的。
7. 我 要寫畢業論文了論金庸小說的情節藝術
你可以看看孔慶東的談金庸
8. 跪求論金庸小說的情節藝術的開題報告
我有的,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傳給你.
9. 金庸小說的情節是怎麼創作出來的
論金庸小說的情節藝術
嚴家炎
有強大魅力的藝術迷宮——不靠誤會取巧,不靠誕妄情節——借用某種模式,又不落入某種模式——善於設置懸念,借轉折提出懸念——復式懸念,環環相套——虛虛實實,撲朔迷離——奇峰突轉,敢用險筆——出人意外,在人意中——《西遊記》和卡夫卡《變形記》的啟示
讀金庸的許多作品,我們都有一種相同的經驗:拿起來就放不下,總想一口氣看完,有時簡直到了廢寢忘食、通宵達旦、欲罷不能的地步。他的小說沒有看了頭就知道尾的毛病。情節曲折,波瀾迭起,層層遞進,變幻莫測,猶如精神的磁石,藝術的迷宮,具有吸引讀者的強大魅力。金庸既不重復別人,也不重復自己,他創作的15部小說,就情節設計而言,沒有多少雷同的地方。這同樣非常難能可貴。
金庸小說情節如此引人入勝的秘密何在?
有人認為,金庸武俠小說吸引人,是因為故事情節特別神奇。這種看法並不確切。武俠小說當然會有許多神奇的情節,但在武俠小說當中,金庸的故事情節遠不是最神異的。金庸小說既沒有還珠樓主作品裡的劍仙鬥法、口吐白光,也沒有平江不肖生作品裡的呼風喚雨、役鬼驅神。與過去的武俠小說相比,金庸小說情節要平實很多,神魔色彩少得多,最神異的也只是黑風雙煞練的「九陰白骨爪」和任我行吸取別人內氣的「吸星大法」之類。顯然,金庸並沒有把他超常豐富的藝術想像力運用到誕妄情節的設計上。另外,金庸小說也不依靠誤會之類取巧的辦法來支撐自己的情節。像雙胞胎,兩人容貌相似,因此造成誤會,金庸偶爾也用《射鵬英雄傳》里有真假裘千例,《俠客行》里有石中玉、石破天),但絕不靠這種方法來支撐作品情節的主要骨架。金庸自己在《俠客行》的《後記》中說:「由於兩個人相貌相似,因而引起種種誤會,這種古老的傳奇故事,決不能成為小說的堅實結構。雖然莎士比亞也曾一再使用孿生兄弟、孿生姊妹的題材,但那些作品都不是他最好的戲劇。在《俠客行》這部小說中,我所想寫的,主要是石清夫婦愛憐兒子的感情,所以石破天和石中玉相貌相似,並不是重心之所在。」①可見,金庸在情節構思上不想走捷徑。
那麼,金庸小說能夠吸引人,抓住人,靠的是什麼呢?我認為,靠的是藝術想像的大膽、豐富而又合理,情節組織的緊湊、曲折而又嚴密。也就是說,他靠的是藝術本身。
金庸確實是設計情節的好手。他的小說情節有以下長處和特點:
一曰跳出模式,不拘一格
一般武俠小說總有一套模式化的東西:人物分成兩類,一類是正義的英雄,滿身正氣,另一類則是邪惡的化身,陰險好邪;而總體模式是「邪不壓正」:惡人雖有武功很高的,但最後總要被正義力量所消滅。這種小說看多了,是會倒胃口,使人厭倦的。金庸小說突破了這一種框子。(雪山飛狐》和《飛狐外傳》中,那個武藝高強、大義凜然的英雄胡一刀,恰恰中了小人暗算,冤枉地把性命丟在被塗了毒的刀上;而那個最缺德的田歸農,偏偏生就了一副英俊的外貌,害得畝人風的妻子為他著迷,跟著他私奔。《射鵬英雄傳》里那個邪惡狠毒的歐陽鋒,並沒有被代表正義方面的九指神丐洪七公所戰勝,反而使計重傷了洪七公,直到最後第二次華山比武中,還以反常、怪異的武功,打得供七公、黃葯師無法對付。書里其他一些重要的壞人,像歐陽克、楊康;也都不是被正義力量所消滅,而是死於壞人們自己手中——歐陽剋死在楊康之手,而楊康又死在歐陽鋒之手。郭靖的師父們——仗義行俠、非常正派的江南七怪,反而七人中有六人全都被壞人所殺害。這都是小說審美觀念不一般化的地方。作者把故事鑲嵌在歷史的大背景上來寫,寫出歷史有它非常嚴酷的一面——並不按照任何善良人的善良願望去發展。成吉思汗窮兵黷武,常常殘暴地整城整城地屠殺百姓;他還逼郭靖去攻打來朝,迫使郭靖的母親當場自殺。可就是這樣一位並不代表正義方面的成吉思汗,畢竟取得了勝利,建立了空前規模的蒙古大帝國。而郭靖這樣的平民,雖然盡了最大努力也無法挽救大局。同樣,完顏洪烈狡詐狠毒,卻在很長時期內一直得勢。這些都增強了《射鵰英雄傳》、《神鵬俠侶》的曲折性與悲壯性,使小說帶上了一種悲劇氣氛。
金庸是注意研究小說的情節模式的。但他研究模式是為了跳出模式,推陳出新。模式畢竟只是外在的現成形式,金庸更看重的是內在的生活情理。他在《韋小寶這小傢伙》一文中說過:「西洋戲劇的研究者分析,戲劇與小說的情節,基本上只有三十六種。也可以說,人生的戲劇很難越得出這三十六種變型。然而過去已有千千萬萬種戲劇與小說寫了出來,今後仍會有千千萬萬種新的戲劇上演,有千千萬萬種小說發表。人們並不會因情節的重復而感到厭倦。因為戲劇與小說中人物的個性並不相同。當然,作者表現的方式和手法也各有不同。」②
武俠小說作為通俗小說的一種,有它自己的敘事模式。最常見的是「復仇模式」和「搶寶模式」。所謂「復仇模式」,就是正派人物突然遇上一場滅門慘禍,然後遺孤刻苦學藝,掌握高強武功之後尋訪仇人,實現報仇雪恨的願望。曲折一點的,又加上報仇過程中主人公愛上了仇人的兒女或徒弟。所謂「搶寶模式」,這「寶」可能是財富,也可能是極厲害的兵器或武學典籍,還可能是靈丹妙葯之類。另外再有「伏魔」或「爭雄」模式:武林中一股邪惡勢力崛起,屢屢殘害正派人物,大有稱霸江湖之勢,英雄主人公充當盟主,率領群雄與邪派決戰取勝。還有一種是「抗暴模式」,即主持正義,抵抗暴政,反對侵凌弱小。金庸小說里,大體上這幾種模式都有。像《碧血劍》,就是寫袁承志為他父親袁崇煥復仇,還隱伏著金蛇郎君復仇的副線。像《連城訣》和《倚天屠龍記》,就以「搶寶模式」為主。像《笑做江湖》,近於「伏魔模式」。像最早的《書劍恩仇錄》以反異族統治為背景,接近「抗暴模式」。金庸的高明之處在於借用某種模式,又不簡單落入某種模式。他總是不斷變換,盡可能不讓模式捆住自己手腳,經常把武俠小說的不同模式綜合起來運用,甚至還吸取偵探小說、推理小說或言情小說的某些模式(例如「情變模式」)用到自己的武俠小說中。即使早年寫的《射鵰英雄傳》,也是綜合了多種模式,兼取不同的長處。像郭嘯天、楊鐵心兩家家破人亡,他們的孩子郭靖、楊康長大了要報仇,應該算「復仇模式」吧。但中間插入郭靖、楊康分別由江南七怪和長春子丘處機教習武功,約定十八年後比武決勝,作為故事的主要線索,又展現了各幫各派武林人物的神奇功夫以及他們之間為爭奪《武穆遺書》和《九明真經》展開的斗爭。這就突破了「復仇模式」,又像是「爭雄」、「抗暴」和「搶寶」了。至於「江南七怪」六人遭害之謎的揭破,更有點偵探推理小說的味道。《神鵰俠侶》集中寫楊過的曲折成長道路,以及他與小龍女之間誓死不渝的愛情故事,卻也貫穿了爭奪所謂《玉女心經》、《九陽真經》之類武功秘籍的情節,而且放在抗元抗暴的背景上,也是多種模式都有。作者真正注意的不是模式,而是人物性格。故事線索和情節焦點,都是從人物性格著眼來設置的。金庸曾說:「我個人寫武俠小說的理想是塑造人物。……我構思的時候,亦是以主角為中心,先想幾個主要人物的個性是如何,情節也是配合主角的個性,這個人有怎樣的性格,才會發生怎樣的事情。」③因而,這些情節在自己的范圍內比較堅實,經得住推敲。而且越到後來,小說情節的設計也越加嚴整和圓熟。
二曰復式懸念,環環相套
小說,尤其以故事擅長的武俠偵探類小說,都要設置和利用懸念。然而其間成就的高低上下,卻不可以道里計。中國古典小說常用懸念,擔較多用在兩回之間或故事中間,這與說書人吊聽眾胃口有關。金庸的懸念是近代小說家的用法:不僅用在故事中間,更用在小說開頭。《俠客行》、《天龍八部》都是一開頭就進入矛盾,令人關切。《笑傲江湖》更是一上來就有異常緊張的場面:福威嫖局的少爺林平之與人斗毆,在被迫無奈殺死一個姓余的四川人之後,當夜,漂局裡就不斷死人,一個個嫖師被人殺死,而且全身沒有一點傷痕。全嫖局竟接連死了二十多人。敵人在地上寫血字:「出門十步者死!」一片恐怖氣氛。總嫖頭林震南解剖死者屍體,才發現對手原來是青城派高手,使用了很厲害的「摧心掌」:能在不傷皮膚外表的情況下,把心臟震成許多碎片。林震南夫婦在這種情況下只得棄家外逃,很快就被青城派抓了起來,只剩下少爺林平之被人救出後逃走。小說第一章就擺出了一大堆懸念:林家嫖局這種悲慘局面的出現,到底是怎麼回事?背後的原因是什麼?林平之逃走以後結果又怎樣?他能夠在將來練就武功,報仇雪很嗎?——這一些懸念促使讀者迫不及待地要讀下去,想了解事情的究竟。而在故事展開的過程中,原有的懸念尚未完全解開,小說作者又製造和安排了一連串新的懸念:大名鼎鼎的衡山派高手劉正風金盆洗手,想擺脫江湖上的是非,卻受到嵩山派等五嶽劍派的堅決阻攔,甚至劉正風全家都會被殺,這到底因為什麼?華山派大弟子令狐沖救了遇難的小尼姑,自己身受重傷,幾乎性命不保,為什麼還有人要中傷他?等等。這樣一環緊扣一環,使讀者不得不緊張地讀下去。所以,善於設置懸念,是金庸小說在情節上的一大特點。有的作品直到結束,懸念還保留著。有讀者問金庸:「《雪山飛狐》中胡斐那一刀究竟砍下去沒有?」金庸笑笑說:「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金庸似乎還特別善於通過突然轉折來提出懸念。《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謝遜等歷盡艱險,好不容易從海外乘船將歸,一夜之間情況忽然變化:屠龍刀、倚天劍突然不見,趙敏與波斯船亦已亡散,張無忌、謝遜都變得虛弱無力。這是情節上突如其來的一次重大轉折。究竟是誰盜去了屠龍刀、倚天劍?這件事跟趙敏或者波斯船究竟有些什麼關系?張無忌、謝遜又怎麼會變得虛弱無力的?從此,小說進入了撲朔迷離的偵探破案的境界,令人慾罷而不能。
金庸作品中的懸念,有時是以「謎」的方式存在的。謎,其實也屬懸念,只是有時已經明朗有時未被挑明或未被讀者意識到罷了。金庸小說中的謎往往是多重的:有暗有明,有大有小,相互結合,環環相套。以《俠客行》為例,就是大謎中套著小謎。俠客島石壁上那首《俠客行》詩和《太玄經》圖譜中包含著一套絕頂武功,無人能夠破譯,這是大謎。這個謎又產生一個副謎:由於俠客島主每年都要派人懲惡勸善,幾年一次請各幫派的幫主到島上喝臘人粥,去的人都是有去無回,因而在武林各幫派中引起恐慌,誰都害怕當幫主丟了性命,長樂幫就在這種情況下英名其妙的搶了個小乞丐出身的人物來當幫主。再下面還套著一個謎:長樂幫為什麼要搶這小乞丐來當幫主呢?原來他長得和以前失蹤的那個幫主石中玉非常相像。這石中玉原本是個花花公子,他被人捧做幫主以後,正好得其所哉,獵取女色。他在失蹤前已經閣下很多禍亂,其惡果就讓和他面貌十分相像的小乞丐出身的人物來承擔了,弄出許多尷尬的事。而這小乞丐又有自己的身世之謎,這謎慢慢牽出石清、閩柔夫婦年輕時的三角戀愛矛盾,白自在、史婆婆夫婦的愛情矛盾,等等。情節如此復雜,可又層層剝筍似的,組織得十分緊湊、嚴整。直到結尾,採取的是半開放的結局:由於小乞丐養母梅芳姑的自殺,謎底已經清楚,但作者並未站出來點破。
《天龍八部》的情節構成方法相似而又有不同。這里三位主人公,就有三個身世之謎。它們是三個環,互相構成三個連環套。段譽的父親段正淳到處留情,以致段譽接連碰到幾個喜歡的姑娘後來發現卻都是他的妹妹,這是一個大謎。其中又包容著一些小謎,像段正淳妻子刀白鳳為了報復丈夫,怨憤中與段延慶發生關系,這就解答了段譽的身世之謎。喬峰的身世之謎及其帶來的悲劇結局,最為動人,包含著宋遼矛盾尖銳時期的許多社會內容。它是通過段譽與喬峰的結拜,段譽的異母妹阿朱、阿紫與喬峰的關系,特別是通過段正淳與馬夫人康敏的關系,而和前一個大謎套聯在一起的,它本身又包含著阿朱、阿紫等若干較小的謎。第三個大謎虛竹的身世又是通過其結拜兄長喬峰之謎逐漸解開而得到揭示的,所謂「無惡不作」的葉二娘的變態性格以及虛竹何以生下來就是和尚這時才得到交代;它又包聯著天山童姥、西夏國公主等幾個小謎。這樣,全書最初看起來似乎有點散的結構,到後來認真回顧就覺得相當緊湊,而且確實體現出比較深廣豐富的思想內涵,真所謂「有情皆孽,無人不冤」④。一部小說而能具有如此復雜的情節結構,這也許真是只有金庸才能實現的出色創造,是其他武俠小說家所難以做到的。
三曰虛虛實實,撲朔迷離
這也是金庸情節設置上的一個秘密,可以收到特殊的心理效果。
《笑傲江湖》中,令狐沖最後和任盈盈成就了一段美滿的婚姻。作為魔教的日月神教,在盈盈當了教主以後,和正教中的恆山派、少林派、武當派等和解了。這樣一個結局,當然皆大歡喜,但如果就這樣平平常常地告訴讀者,那是淡然無味,不會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金庸的寫法是,先充分渲染「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氣氛:當令狐沖拒絕率領恆山派加入日月神教之後,任我行在華山大會上當著幾萬教眾的面,宣布一個月內要把恆山上殺得雞犬不留。令狐沖在一種倔強然而絕望的心情中走下華山,他覺得此生再也不會有和盈盈見面的機會,而且自知死期已到,寡不敵眾,魔教幾萬人上恆山,總共一兩百人的恆山派當然頃刻間就會被消滅,即使盡量拚命多殺傷一點魔教人物,也無濟於事。心境非常不好,簡直坐以待斃。後來少林、武當等派主動來支援,還帶了炸葯,埋設地雷,部署了打一場大仗的方案,設了幾道防線,准備用計炸死任我行,還布置了有計劃撤退以保全有生力量的路徑。一切准備就緒,讀者就等著瞧下面這場大仗究竟怎麼打法,打的結果又是如何了。這時,魔教方面忽然傳來消息,說教主要來拜會令狐沖、方證大師和沖虛道長,一頂轎子上了恆山。讀者心裡納悶:魔教方面不知又在玩弄什麼詭計?直到送了珍貴禮品,教主和令狐沖秘密地見了面,最後把轎子送下山,大家心裡的疑團還是沒有解開。及至傻乎乎的桃谷六仙把轎里坐著的盈盈和令狐沖說到任我行已死,現在是盈盈接任教主的那番對話泄露出來,讀者才發現原來自己上了金庸的當。作者越是在前面強化緊張氣氛的描寫,實際上越是使和平結局的到來顯得出其不意,在讀者當中引起的心理效果也越是強烈。這叫做聲東而擊西。讀者雖然發現自己受了騙,卻也心甘情願,感到鬆了一口氣,分外愉快。
《天龍八部》中,段譽被鳩摩智點穴綁架到了姑蘇,說是次日要把他帶到慕容博墳前焚化。鳩摩智身具高強武功,與慕容家又有「舊交」之名,他已經制服了過彥之、崔百泉和段譽的幾次反撲;阿朱、阿碧雖然暗中同情段譽,卻全然不是鳩摩智這個強敵的對手。環境對段譽來說,真是險惡到了極點。他自忖萬無生還之理,只得不無傷感地享受生命的最後一刻:在四面臨水的「聽雨居」中請求阿碧為他彈奏一曲,「明日就算給這位大和尚燒成了灰燼,也就不虛此生了。」不料竟變出望外。且看:
阿碧殷殷站起,說道:「只要公子勿怕難聽,自當獻丑,以娛嘉賓。」說著走到屏風後面,捧了一具瑤琴出來。阿碧端坐錦凳,將瑤琴放在身前幾上,向段譽招招手,笑道:「段公子,你請過來看看,可識得我這是什麼琴。」
段管走到她身前,只見這琴比之尋常七弦琴短了尺許,卻有九條弦線,每弦顏色各不相同,沉吟道:「這九弦琴,我生平倒是第一次得見。」阿朱走過去伸指在一條弦線上一撥,撐的一響,聲音甚是洪亮,原來這條弦是金屬所制。段譽道:「姊姊這琴……」
剛說了這四個字,突覺足底一虛,身子向下直沉,忍不住「啊喲」一聲大叫,跟著便覺跌入一個軟綿綿的所在,同時耳中不絕傳來「啊喲」、「不好」,又有撲通、撲通的水聲,隨即身子晃動,被什麼東西托著移了出去。這一下變故來得奇怪之極,又是急速之極,急忙撐持著坐起,只見自己已處身在一隻小船之中,阿朱、阿碧二女分坐船頭船尾,各持木槳急劃。轉過頭來,只見鳩摩智、崔百泉、過彥之三人的腦袋剛從水面探上來。阿朱、阿碧二女只劃得幾下,小船離「聽雨居」已有數丈。⑤
原來,這水上的「聽雨居」里有機關,從外面打開翻板,室內的人就跌到水裡,琴聲就是信號,而琴幾之下放置的小船,就救了段譽的性命。小說此刻帶給讀者的是意外的驚喜。前面的險情越是烘托得充分,讀者越是為段譽的命運擔心,後來獲得的驚喜也就越大。金庸小說善於以這類虛虛實實的文字從反面著筆,收到令讀者出其不意的強烈效果。四日奇峰突轉,敢用險筆
為了醞釀與寫出高潮,武俠小說家有時不得不鋌而走險,用一些常人不敢用的冒點險的筆墨。險筆可以推動高潮的到來,使高潮獲得更為理想的效果,但險筆本身又有反彈作用,如果用得不當,可能適得其反,出現更糟的局面。就像《射鵬英雄傳》里郭靖、黃蓉和受傷的洪七公在荒島上哄騙歐陽鋒父子吃那半匹被洪七公撒上尿的烤野羊一樣,如果歐陽鋒不上當,那就反過來只有自作自受了。
金庸小說成功地運用了險筆。像《倚天屠龍記》中主角張無忌與周立若的婚禮場面,就是一種險筆。張無忌最後是和趙敏結婚的;周立若雖然對張無忌也有好感,但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逼她事先發過毒誓,不能真的和張無忌相好,只能利用他的關系去偷盜屠龍刀並殺害金毛獅王謝遜。如果他們兩個真的結婚,那麼,小說情節的全局就會受到破壞,故事就得換個樣子發展,所以,這是不大好收拾、有點危險的一招。金庸卻還是用了,他敢於安排張無忌與周芷若張燈結綵,舉行婚禮。然後作者又安排趙敏出場,拿出被囚禁的謝遜的一把頭發,終於把婚禮給沖了,沒有真正讓周芷若和張無忌成婚,知情的讀者還是為作者捏一把汗的。但正因為安排了婚禮而沒結成婚,小說故事情節就急轉直下,問題暴露得快,解決得也快。小說很快就進入高潮。
《笑傲江湖》中安排定選師太臨終前委託令狐沖當恆山派女尼的掌門人,更是隨筆。這種安排雖然可以顯示令狐沖為人正派,受到恆山派上下一致的信賴和愛戴,卻也一定會招惹江湖上許多人的議論並且引發種種是非和波折。嵩山派的使者樂厚就說:「恆山一派,一向由出家的女尼執掌門戶。令狐沖身為男子,豈可壞了恆山派數百年來的規矩?」⑤但故事情節的發展又必須讓令狐沖當恆山派的掌門人,因為如果他不當一派的掌門人,沒有他的參與,則日後嵩山會議上五嶽各派合並時所引發的許多糾葛和斗爭,就不好寫了,至少不能寫得那麼有聲有色了;連後來任我行要求令狐沖率領恆山派加入日月神教,並且任命他當副教主,令狐沖卻公然當場拒絕,以致任我行立即宣布一個月內上恆山殺個雞犬不留,這些故事情節都變得不好發生和發展了。作者明知這樣寫很冒風險,卻又不得不這樣寫。好在作者煞費苦心,作出周密安排:讓令狐沖採取善後補救措施,在恆山上吸收了不成和尚師徒及其他僧俗人眾,另居通無谷的「恆山別院」,規定他們不得到尼姑住的見性峰上來,等等。經過這樣處理,總算大體上也還近乎情理,說得過去。
此外,像《神鵰俠侶》中小龍女在與楊過結婚前被尹志平姦汙,也都是一種隨筆,這就埋伏下以後她和楊過長達十幾年的分手,把一出動人的純情故事推向極致。
當然,水漲船高,險筆的運用,反過來也要求作者把高潮寫得更好。《倚天屠龍記》正是這樣。金庸讓武當派的張翠山與明教(被目為魔教)的殷素素由戀愛而結合,把兩個有讎隙的教派成員拉扯到一起,這自然又是一種隨筆。果不其然,它帶來了情節發展的突然轉折並形成了小說的一次高潮。當這對夫婦帶著五歲的孩子張無忌從海外歸來時,武當山上一時喜氣洋洋。但不久,妻子殷素素當年傷過三師兄俞岱岩的真相一旦大白,張翠山立即慚愧無地,痛不欲生,不得不向師父和同門師兄弟告罪之後當場自殺。妻子殷素素見丈夫死去,隨即也拔刀相殉。一派團聚的喜慶氣氛,瞬間就成了屍首橫陳的慘酷情景。這一場面壯烈之極,既突出了武當七俠誼同手足,也顯示了張殷之間伉儷情深,寫得可謂筆墨淋漓,感人至深。不用險筆,高潮到來時的這番動人效果是難以設想的。
總之,關鍵時刻用點險筆,這是金庸小說情節吸引人的一個重要因素,也可以說是一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寫法。
五曰出人意外,在人意中
金庸小說在情節上一個最大長處或最根本的特點,是「出人意外」而又「在人意中」,既大膽新奇,又在情在理。小說情節不管多麼曲折離奇、古怪荒誕,都必須符合它自己的情理,這樣讀起來才使人有興趣,不反感。《西遊記》寫孫悟空七十二變,本領很大,但也只能按自己的情理來變化。他和二郎神鬥法,斗不過了,變成一座廟,讓尾巴變做一根旗桿,豎在廟後邊,這下就露出了破綻,被二郎神識破。這是《西遊記》很成功的一筆。我們不能責備吳承恩:你寫的孫悟空既然本領那麼大,難道就不能把尾巴藏起來!因為那樣的要求違背了情理。連西方的一些現代派作品也是這樣。卡夫卡的小說之所以震撼人心,不在於作者想像出有人睡了一覺醒來變成一隻大甲蟲,而在於他寫出了這個人變成甲蟲以後所遇到的種種極其痛苦、極其可怕、簡直難以想像卻又合情合理的經歷:他想翻個身,卻怎麼也翻不過來,周圍的父母、親人、朋友都害怕和他接近,把他拋棄了。他有苦無法表達,無處傾訴,達到絕望的程度。卡夫卡深刻地寫出了這種痛苦的境遇,才使人非常震動。所以,小說不怕情節荒誕離奇,而怕缺少情理。
金庸小說的好處,在於不但想像構思出許多大膽、離奇、曲折的情節,而且使這些情節比較合乎清理,看來很有根據,讓豐富的想像和盡可能完滿的情理結合起來。他的情節既是「出人意料」的,仔細一想,卻又「在人意中」。《天龍八部》里,那個最沒有王霸之心的段譽最後卻做了皇帝,最沒有男女之欲的虛竹和尚卻做了快樂之極的西夏駙馬,最懷著民族之恨的蕭峰卻為平息遼未乾戈而「殺身成仁」,最想當皇帝的慕容復最後卻發了瘋只能對著幾個孩子南面稱孤。這些我們事先料想得到嗎?可以說一點都沒有想到。然而仔細一想,它們都非常合乎情理。《笑做江湖》里人稱「君子劍」的華山派掌門太岳不群,竟幹了那麼些傷天害理的事,偽君子比真小人還可怕,彷彿很出人意外。但回頭一想,實在也不奇怪,許多壞事他早就做了,只是比較隱蔽而已。對林家《辟邪劍譜》,他早就垂涎三尺,幾乎眼青城派同時派人到福州下手。他趁令狐沖重傷昏迷之際偷走劍譜,反過來卻誣陷令狐沖,將令狐沖從華山派中開除。手段之卑鄙陰狠,令人發指。在將五嶽劍派合並為一派這件事上,他一開始就和嵩山派掌門左冷禪站在一起;最初讀者以為他只是屈服於左冷撣的壓力,實際上他比左冷禪有著更大的野心,甚至連反對合並的定逸師太等人都是他暗害的。所以,岳不群的真實面目最後顯露出來,既令人震動,又使人信服。再有,《射鵰英雄傳》里的歐陽鋒,練功練到最後竟然一切都顛倒過來,倒立著用手走路,內氣逆轉運行,神智錯亂,面對著自己的影子卻害怕之極,大叫「別追我,別追我!」這樣的結局非常獨特,誰能料想得到!然而回味過來以後,又會覺得歐陽鋒落到如此下場,很合情理,因為他太急於在武林稱王稱霸,不擇手段地按顛倒了的《九陰真經》練功,終於走火火魔,不久於人世。金庸小說的許多情節,就是這樣既曲折離奇,出人意料,又入情入理,在人意中。
當然,並不是說金庸已做到完美無缺。書里有的情節,也露出明顯破綻。如《射鵰英雄傳》寫郭靖為醫治王處一的毒傷而到趙王府去偷葯,抓住了簡管家,扭斷了他的右臂,讓他找完顏康去要葯,這位簡管家居然很老實,在趙王府豢養的一大堆武功大師(那是他最好的保護傘)面前不叫不嚷,反而在離開他們之後,當郭靖拿到葯時才叫「有賊」,豈不太不近情理了嗎?恐怕這樣寫的唯一目的,是要讓郭靖得到機會,喝梁子翁長期用人參喂養的那條毒蛇的血。又如《碧血劍》寫袁崇煥遭難三周年忌辰,李自成派了劉芳亮。田見秀千里迢迢到廣東東莞縣去聯絡袁崇煥的舊部。這也是一件於情理不合的事。袁崇煥遭難三周年,乃是崇禎六年,那時李自成還是高迎祥部下的小腳色(他於崇禎四年才投奔高迎祥),他怎麼能派劉芳亮、田見秀到廣東去聯絡(而且田、劉二人那時也還沒有投到李自成手下),李自成是直到崇份九年原闖王高迎祥被官軍殺害後才被推為闖王的。顯然,在這類具體情節上,小說還有缺點。
但這些畢竟是個別的破綻。總體說來,金庸小說情節緊張,熱鬧,曲折,合理,大開大合,針腳綿密,因而異常精彩。這是金庸小說的一大成就,也是其他武俠小說家難以望其項背的。
注釋:
①《俠客行》,香港明河社1992年9月第10版第658頁。又,本文所引金庸小說的文字均據此種版本。
②金庸:《韋小寶這小傢伙》,原載《明報月刊》1981年10月號,收入《絕品》一書,台邊遠流出版事業公司1986年7月出版。
③王力行:《新辟文學一戶片》,收入《諸子百家看金庸》(伍),台灣遠流出版事業公司出版。
④見《天龍八部》書末所附美籍華人教授陳世驤1966年4月22日致金庸信。
⑤《天龍八部》第2冊第475頁。
⑥《笑傲江湖》第3冊第1211頁。
《淺論金庸小說的情節藝術》提綱
一、摒卻神奇,進退有據。
較少神奇虛妄情節,武功和人物事件有根據。
二、巧借模式,點石成金。
1、金庸小說對人物模式的大膽突破。
例:黃葯師、楊康、韋小寶、歐陽鋒、洪七公等
2、金庸
10. 小說的情節有哪幾點藝術手法
小說的情節還要求含蓄深沉。小說家們往往通過概括、暗示等多種藝術手法,以小見大,以少勝多,以有限的情節表現廣博深厚的內容,使讀者品味出蘊藏在作品中的深沉雋永的思想和含蓄深刻的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