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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乳汁的小說全文

發布時間:2024-10-23 16:58:33

⑴ 有什麼講乳汁類小說,母乳類小說

耽美《蛇性》叫我紅領巾

⑵ 首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哺乳期的女人》原文及賞析

圖/文:來自網路

【賞析】 在《哺乳期的女人》中,既有對美好情感的呼喚與贊頌,同時也具有鮮明的批判思想。文本中表現為雙重的批判指向。

其一是批判商品經濟對人間真情至愛的扼殺。不可否認,隨著社會轉型,各種價值觀念都經受著商品大潮的猛烈沖擊,令人震驚與悲哀的是,包括母愛在內的人性美與人情美都遭到空前的冷落與裹讀。旺旺的父母正是為了發財致富才狠心地拋下孩子。讓他生下後就孤兒般地承受著無愛的荒涼與孤苦。物質的富有與情感的缺失成為這個時代觸目驚心的反差與錯位,作家意在呼籲,在發展經濟的同時,千萬不要踐踏人類社會中最寶貴的尊嚴、情感與精神。

其二是把批判的鋒芒指向了斷橋鎮人的精神領域。在斷橋鎮的文化空間中至今還彌漫著封建思想的陳腐氣息。在人們的文化心理結構中還沒有徹底清除卑劣與驅逐陰暗,並自在斷橋鎮形成了濃厚的思想輿論氛圍,成為謀害情與愛的看不見的殺手。當旺旺咬了惠嫂的乳房之後,人們不僅缺乏應有的理解和同情,竟然把一個年僅七歲的男孩非常荒唐地與性連在一起,以至於連溺愛旺旺的爺爺為履行管教的責任,不得不讓孫子承受皮肉之苦。也許,人們在戲謔旺旺的同時,釋放了心中被壓抑的情慾,然而,卻不知道這種傷害兒童的行為是多麼的卑劣與殘忍!因此,為了培養兒童的健康心理,讀者不僅需要建設高度的物質文明,同時更需要建構一個純潔的精神空間。

文/畢飛宇

斷橋鎮只有兩條路,一條是三米多寬的石巷,一條是四米多寬的夾河。三排民居就是沿著石巷和夾河次第鋪排開來的,都是統一的二層閣樓,樓與樓之間幾乎沒有間隙,這樣的關系使斷橋鎮的鄰居只有「對門」和「隔壁」這兩種局面,當然,閣樓所連成的三條線並不是筆直的,它的蜿蜒程度等同於夾河的彎曲程度。 斷橋鎮的石巷很安靜,從頭到尾洋溢著石頭的光芒,又干凈又安詳。夾河裡頭也是水面如鏡,那些石橋的拱形倒影就那麼靜卧在水裡頭,千百年了,身姿都龍鍾了,有小舢板過來它們就顫悠悠地讓開去,小舢板一過去它們便駝了背脊再回到原來的地方去。 不過夾河到了斷橋鎮的最東頭就不是夾河了,它匯進了一條相當闊大的水面,這條水面對斷橋鎮的年輕人來說意義重大,斷橋鎮所有的年輕人都是在這條水面上開始他們的人生航程的。他們不喜歡斷橋鎮上石頭與水的反光,一到歲數便向著遠方世界蜂擁而去。斷橋鎮的年輕人沿著水路消逝得無影無蹤,都來不及在水面上留下背影。好在水面一直都是一副不記事的樣子。

旺旺家和惠嫂家對門。中間隔了一道石巷,惠嫂家傍山,是一座二三十米高的土丘;旺旺家依水,就是那條夾河。旺旺是一個七歲的男孩,其實並不叫旺旺。但是旺旺的手上整天都要提一袋旺旺餅干或旺旺雪餅,大家就喊他旺旺,旺旺的爺爺也這么叫,又順口又喜氣。旺旺一生下來就跟了爺爺了。他的爸爸和媽媽在一條拖掛船上跑運輸,掙了不少錢,已經把旺旺的戶口買到縣城裡去了。旺旺的媽媽說,他們掙的錢才夠旺旺讀大學,等到旺旺買房、成親的錢都回來,他們就回老家,開一個醬油鋪子。他們這刻兒正四處漂泊,家鄉早就不是斷橋鎮了,而是水,或者說是水路。 斷橋鎮在他們的記憶中越來越概念了,只是一行字,只是匯款單上遙遠的收款地址。匯款單成了鰥父的兒女,匯款單也就成了獨子旺旺的父母。

旺旺沒事的時候坐在自家的石門檻上看行人。手裡提著一袋旺旺餅干或旺旺雪餅。旺旺的父親在匯款單左側的紙片上關照的,「每天一袋旺旺」。旺旺吃膩了餅干,但是爺爺不許他空著手坐在門檻上。旺旺無聊,坐久了就會把手伸到褲襠里,掏雞雞玩。一手提著袋子,一手捏住餅干,就好了。旺旺坐在門檻上剛好替惠嫂看雜貨鋪。惠嫂家的底樓其實就是一鋪子。有人來了旺旺便尖叫。旺旺一叫惠嫂就從後頭笑嘻嘻地走了出來。

惠嫂原來也在外頭,一九九六年的開春才回到斷橋鎮。惠嫂回家是生孩子的,生了一個男孩,還在吃奶。旺旺沒有吃過母奶。爺爺說,旺旺的媽天生就沒有汁。旺旺銜他媽媽的奶頭只有一次,吮不出內容,媽媽就叫疼,旺旺生下來不久便讓媽媽送到奶奶這邊來了,那時候奶奶還沒有埋到後山去。同時送來的還有一隻不銹鋼碗和不銹鋼調羹。奶奶把乳糕、牛奶、亨氏營養奶糊、雞蛋黃、豆粉盛在鋥亮的不銹鋼碗里,再用鋥亮的不銹鋼調羹一點一點送到旺旺的嘴巴里。吃完了旺旺便笑,奶奶便用不銹鋼調羹擊打不銹鋼空碗,發出悅耳冰涼的工業品聲響。奶奶說:「這是什麼?這是你媽的奶子。」旺旺長得結結實實的,用奶奶的話說,比拱奶頭拱出來的奶丸子還要硬錚。不過旺旺的爺爺倒是常說,現在的女人不行的,沒水分,肚子讓國家計劃了,奶子總不該跟著瞎計劃的。這時候奶奶總是對旺旺說,你老子吃我吃到五歲呢。吃到五歲呢。既像為自己驕傲又像替兒子高興。

不過惠嫂是例外。惠嫂的臉、眼、唇、手臂和小腿都給人圓嘟嘟的印象。矮墩墩胖乎乎的,又渾厚又溜圓。 惠嫂面如滿月,健康,親切,見了人就笑,笑起來臉很光潤,兩只細小的酒窩便會在下唇的兩側窩出來,有一種產後的充盈與產後的幸福,通身籠罩了乳汁芬芳,濃郁綿軟,鼻頭猛吸一下便又似有若無。 惠嫂的乳房碩健巨大,在襯衣的背後分外醒目,而乳汁也就源遠流長了,給人以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印象。惠嫂給孩子餵奶格外動人,她總是坐到鋪子的外側來。惠嫂不解扣子,直接把襯衣撩上去,把兒子的頭擱到肘彎里,爾後將身子靠過去。等兒子銜住了才把上身直起來。惠嫂餵奶總是把脖子傾得很長,撫弄兒子的小指甲或小耳垂,弄住了便不放了。有人來買東西,惠嫂就說:「自己拿。」要找錢,惠嫂也說:「自己拿。」

旺旺一直留意惠嫂餵奶的美好靜態,惠嫂的乳房因乳水的腫脹洋溢出過分的母性,天藍色的血管隱藏在表層下面。旺旺堅信惠嫂的奶水就是天藍色的,溫暖卻清涼。 惠嫂兒子吃奶時總要有一隻手扶住媽媽的乳房,那隻手又干凈又嬌嫩,撫在乳房的外側,在陽光下面不像是被照耀,而是乳房和手自己就會放射出陽光來,有一種半透明的晶瑩效果,近乎聖潔,近乎妖嬈。惠嫂餵奶從來不避諱什麼,事實上,斷橋鎮除了老人孩子只剩下幾個中年婦女了。 惠嫂的無遮無攔給旺旺帶來了企盼與憂傷。旺旺被奶香纏繞住了,憂傷如奶香一樣無力,奶香一樣不絕如縷。

惠嫂做夢也沒有想到旺旺會做出這種事來。

惠嫂坐在石門檻上給孩子餵奶,旺旺坐在對面隔著一條青石巷呢。惠嫂的兒子只吃了一隻奶子就飽了,惠嫂把另一隻送過去,她的兒子竟讓開了,嘴裡吐出奶的泡沫。但是惠嫂的這只乳房脹得厲害,便決定擠掉一些,惠嫂側身站到牆邊,雙手握住了自己的奶子,用力一擠,奶水就噴湧出來了,一條線,帶著一道弧線。旺旺一直注視著惠嫂的舉動。旺旺看見那條雪白的乳汁噴在牆上,被牆的青磚吸干凈了。旺旺聞到了那股奶香,在青石巷十分溫暖十分慈祥地四處彌漫。旺旺悄悄走到對面去,躲在牆的拐角。惠嫂擠完了又把兒子抱到腿上來,孩子在哼唧,惠嫂又把襯衣撩上去。但孩子不肯吃,只是拍著媽媽的乳房自己和自己玩,嘴裡說一些單調的聽不懂的聲音。

惠嫂一點都沒有留神旺旺已經過來了。旺旺撥開嬰孩的手,埋下腦袋對准惠嫂的乳房就是一口。咬住了,不放。 惠嫂的一聲尖叫在中午的青石巷裡又突兀又悠長,把半個斷橋鎮都吵醒了。 要不是這一聲尖叫旺旺肯定還是不肯鬆口的。旺旺沒有跑,他半張著嘴巴,表情又愣又傻。旺旺看見惠嫂的右乳上印上了一對半圓形的牙印與血痕,惠嫂回過神來,還沒有來得及安撫驚啼的孩子,左鄰右舍就來人了。惠嫂又疼又羞,責怪旺旺說:「旺旺,你要死了。」

旺旺的舉動在當天下午便傳遍了斷橋鎮。

這個沒有報紙的小鎮到處在口播這條當日新聞。人們的話題自然集中在性上頭,只是沒有挑明了說。人們說:「要死了,小東西才七歲就這樣了。」人們說:「斷橋鎮的大人也沒有這么流氓過。」當然,人們的心情並不沉重,是愉快的,新奇的。人們都知道惠嫂的奶子讓旺旺咬了,有人就拿惠嫂開心,在她的背後高聲叫喊電視上的那句廣告詞,說:「惠嫂,大家都『旺』一下。」這話很逗人,大夥都笑,惠嫂也笑。但是惠嫂的婆婆顯得不開心,拉著一張臉走出來說:「水開了。」

旺旺爺知道下午的事是在晚飯之後。盡管家裡只有爺孫兩個,爺爺每天還要做三頓飯,每頓飯都要親手給旺旺喂下去。那隻不銹鋼碗和不銹鋼調羹和昔日一樣鋥亮,看不出磨損與銹蝕。爺爺上了歲數,牙掉了,那根老舌頭也就沒人管了,越發無法無天,嘮叨起來沒完。往旺旺的嘴裡喂一口就要嘮叨一句,「張開嘴吃,閉上嘴嚼,吃完了上床睡大覺。」「一口蛋,一口肉,長大了掙錢不發愁。」諸如此類,都是他自編的順口溜。但是旺旺今天不肯吃。調羹從右邊喂過來他讓到左邊去,從左來了又讓到右邊去。爺爺說:「蛋也不吃,肉也不咬,將來怎麼掙鈔票?」旺旺的眼睛一直盯住惠嫂家那邊。惠嫂家的鋪子里有許多食品。爺爺問:「想要什麼?」旺旺不開口。爺爺說:「克力架?」爺爺說:「德芙巧克力?」爺爺說:「親親八寶粥?」旺旺不開口,親親八寶粥旁邊是澳洲的全脂粉。

爺爺說:「想吃奶?」旺旺回過頭,淚汪汪地正視爺爺。爺爺知道孫子想吃奶,到對門去買了一袋,用水沖了,端到旺旺的面前來。說:「旺旺吃奶了。」 旺旺咬住不銹鋼調羹,吐在了地上,順手便把那隻不銹鋼碗也打翻了。不銹鋼在石頭地面活蹦亂跳,發出冰涼的金屬聲響。 爺爺向旺旺的腮邊伸出巴掌,大聲說:「撿起來!」旺旺不動,像一塊咸魚,翻著一雙白眼。爺爺把巴掌舉高了,說:「撿不撿?」又高了,說:「撿不撿?」爺爺的巴掌舉得越高,離旺旺也就越遠。爺爺放下巴掌,說:「小祖宗,撿呀!」

是爺爺自己把不銹鋼餐具撿起來了。爺爺說:「你怎麼能扔這個?你就是這個喂大的,這可是你的奶水,你還扔不扔?啊?扔不扔?——還有七個月就過年了,你看我不告訴你爸媽!」

按照生活常規,晚飯過後,旺旺爺到南門屋檐下的石碼頭上洗碗。隔壁的劉三爺在洗衣裳。劉三爺一見到旺旺爺便笑,笑得很鬼。劉三爺說:「旺爺,你家旺旺吃人家惠嫂豆腐,你教的吧?」旺旺爺聽不明白,但從劉三爺的皺紋里看到了七拐八彎的東西。劉三爺瞟他一眼,小聲說:「你孫子下午把惠嫂的奶子啃了,出血啦!」

旺旺爺明白過來腦子里就轟隆一聲。可了不得了。這還了得?旺旺爺轉過身就操起掃帚,倒過來握在手上,揪起旺旺沖著屁股就是三四下,小東西沒有哭,淚水汪了一眼,掉下來一顆,又汪開來,又掉。他的淚無聲無息,有一種出格的疼痛和出格的悲傷。 這種哭法讓人心軟,叫大人再也下不了手。旺旺爺丟了掃帚,厲聲詰問說:「誰教你的?是哪一個畜生教你的?」旺旺不語。旺旺低下頭淚珠又一大顆一大顆往下丟。旺旺爺長嘆一口氣,說:「反正還有七個月就過年了。」

旺旺的爸爸和媽媽每年只回斷橋鎮一次。

一次六天,也就是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旺旺的媽媽每次見旺旺之前都預備了好多激情,一見到旺旺又是抱又是親。旺旺總有些生分,好多舉動一下子不太做得出。這樣一來旺旺被媽媽摟著就有些受罪的樣子,被媽媽擺弄過來又擺弄過去。有些疼。有些別扭。有些需要拒絕和掙扎的地方。後來爸爸媽媽就會取出許多好玩的好吃的,都是與電視廣告幾乎同步的好東西,花花綠綠一大堆,旺旺這時候就會幸福,愣頭愣腦地把肚子吃壞掉。 旺旺總是在初三或者初四開始熟悉和喜歡他的爸爸和媽媽,喜歡他們的聲音,氣味。一喜歡便想把自己全部依賴過去,但每一次他剛剛依賴過去他們就突然消失了。旺旺總是撲空,總是落不到實處。這種壞感覺旺旺還沒有學會用一句完整的話把它們說出來。 旺旺就不說。

初五的清早他們肯定要走的。旺旺在初四的晚上往往睡得很遲,到了初五的早上就醒不來了,爸爸的大拖掛就泊在鎮東的闊大水面上。他們放下一條小舢板沿著夾河一直劃到自家的屋檐底下。走的時候當然也是這樣,從窗欞上解下繩子,沿夾河劃到東頭,然後,拖掛的粗重汽笛吼叫兩聲,他們的拖掛就遠去了。他們走遠了太陽就會升起來。旺旺趕來的時候天上只有太陽,地上只有水。旺旺的瞳孔里頭只剩下一顆冬天的太陽,一汪冬天的水。太陽離開水面的時候總是拽著的,扯拉著的,有了痛楚和流血的症狀。然後太陽就升高了,蒼茫的水面成了金子與銀子鋪成的路。

由於旺旺的意外襲擊,惠嫂的餵奶自然變得小心些了。

惠嫂總是躲在櫃台的後面,再解開上衣上的第二個鈕扣。但是接下來的兩天惠嫂沒有看見旺旺。 原來天天在眼皮底下,不太留意,現在看不見,反倒格外惹眼了。 惠嫂中午見到旺旺爺,順嘴說:「旺爺,怎麼沒見旺旺了?」旺旺的爺爺這幾天一直羞於碰上惠嫂,就像劉三爺說的那樣,要是惠嫂也以為旺旺那樣是爺爺教的,那可要羞死一張老臉了。旺旺的爺還是讓惠嫂堵住了,一雙老眼也不敢看她。旺旺爺順著嘴說:「在醫院里頭打吊針呢。」惠嫂說:「怎麼了?好好的怎麼去打吊針了?」旺旺爺說:「發高燒,退不下去。」惠嫂說:「你嚇唬孩子了吧?」旺旺爺十分愧疚地說:「不打不罵不成人。」惠嫂把孩子換到另一隻手上去,有些責怪,說:「旺爺你說什麼嘛?七歲的孩子,又能做錯什麼?」旺旺爺說:「不打不罵不成人。」惠嫂說:「沒有傷著我的,就破了一點皮,都好了。」這么一說旺旺爺又低下頭去了,紅著臉說:「我從來都沒有和他說過那些,從來沒有。都是現在的電視教壞了。」惠嫂有些不高興,甚至有些難受,說話的口氣也重了:「旺爺你都說了什麼嘛?」

旺旺出院後人瘦下去一圈。眼睛大了,眼皮也雙了。嘎樣子少了一些,都有點文靜了。惠嫂說:「旺旺都病得好看了。」旺旺回家後再也不坐石門檻了,惠嫂猜得出是旺爺定下的新規矩,然而惠嫂知道旺旺躲在門縫的背後看自己餵奶,他的黑眼睛總是在某一個圓洞或木板的縫隙里憂傷地閃爍。旺爺不讓旺旺和惠嫂有任何靠近,這讓惠嫂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旺旺因此而越發鬼祟,越發像幽靈一樣無聲游盪了。惠嫂有一回抱著孩子給旺旺送幾塊水果糖過來,惠嫂替他的兒子奶聲奶氣地說:「旺旺哥呢?我們請旺旺哥吃糖糖。」旺旺一見到惠嫂便藏到樓梯的背後去了。爺爺把惠嫂攔住說:「不能這樣沒規矩。」惠嫂被攔在門外,臉上有些掛不住,都忘了學兒子說話了,說:「就幾塊糖嘛。」旺爺虎著臉說:「不能這樣沒規矩。」惠嫂臨走前回頭看一眼旺旺,旺旺的眼神讓所有當媽媽的女人看了都心酸,惠嫂說:「旺旺,過來。」爺爺說:「旺旺!」惠嫂說:「旺爺你這是干什麼嘛!」

但旺旺在偷看,這個無聲的秘密只有旺旺和惠嫂兩個人明白。這樣下去旺旺會瘋掉的,要不就是惠嫂瘋掉。許多中午的陽光下面狹長的石巷兩邊悄然存放著這樣的秘密。瘦長的陽光帶橫在青石路面上,這邊是陰涼,那邊也是陰涼。陽光顯得有些過分了,把傍山依水的斷橋鎮十分銳利地劈成了兩半,一邊傍山,一邊依水。一邊憂傷,另一邊還是憂傷。

旺爺在午睡的時候也會打呼嚕的。

旺爺剛打上呼嚕旺旺就逃到樓下來了。趴在木板上打量對面,旺旺就是在這天讓惠嫂抓住的。惠嫂抓住他的腕彎,旺旺的臉給嚇得脫去了顏色。惠嫂悄聲說:「別怕,跟我過來。」旺旺被惠嫂拖到雜貨鋪的後院。後院外面就是山坡,金色的陽光正照在坡面上,坡面是大片大片的綠,又茂盛又肥沃,油油的全是太陽的綠色反光。旺旺喘著粗氣,有些怕,被那陣奶香裹住了。惠嫂蹲下身子,撩起上衣,巨大渾圓的乳房明白無誤地呈現在旺旺的面前。旺旺被那股氣味弄得心碎,那是氣味的母親,氣味的至高無上。惠嫂摸著旺旺的頭,輕聲說:「吃吧,吃。」旺旺不敢動。那隻讓他牽魂的母親和他近在咫尺,就在鼻尖底下,伸手可及。旺旺抬起頭來,一抬頭就汪了滿眼淚,臉上又羞愧又惶恐。惠嫂說:「是我,你吃我,吃。——別咬,銜住了,慢慢吸。」旺旺把頭靠過來,兩只小手慢慢抬起來了,抱向了惠嫂的右乳。但旺旺的雙手在最後的關頭卻停住了。旺旺萬分委屈地說:「我不。」

惠嫂說:「傻孩子,弟弟吃不完的。」

旺旺流出淚,他的淚在陽光底下發出六角形的光芒,有一種爍人的模樣。 旺旺盯住惠嫂的乳房拖著哭腔說:「我不。不是我媽媽!」旺旺丟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回頭就跑掉了。惠嫂拽下上衣,跟出去,大聲喊道:「旺旺,旺旺……」旺旺逃回家,反閂上門。

整個過程在幽靜的正午顯得驚天動地。惠嫂的聲音幾乎也成了哭腔。她的手拍在門上,失聲喊道:「旺旺!」

旺旺的家裡沒有聲音。過了一刻旺爺的鼾聲就中止了。響起了急促的下樓聲。再過了一會兒,屋裡發出了另一種聲音,是一把尺子抽在肉上的悶響,惠嫂站在原處,傷心地喊:「旺爺,旺爺!」

又圍過來許多人。人們看見惠嫂拍門的樣子就知道旺旺這小東西又「出事」了。有人沉重地說:「這小東西,好不了啦。」

惠嫂回過頭來。她的淚水泛起了一臉青光,像母獸。有些驚人。惠嫂兇悍異常地吼道:

「你們走!走——!你們知道什麼?」

⑶ 野棉花(小說)

野棉花

上溝村的西北端有一道山粱,由西北轉向東,山粱坡度舒緩,植被茂盛,在山粱的最東端有一處懸崖,崖上有戶李姓的人家,崖下流著一條小溪,小溪不寬,但很清澈,溪水兩岸長滿了水荷包,葳蕤豐茂。端午節前後荷包花就開了,是金黃金黃的小花,花的影子投在水裡,和岸上的一樣金黃,微風吹過,水波微漾,整條小溪就像天上的銀河一般,閃爍著金光,逶迤而東。

早些年,溪水兩岸的田地里還有人種油菜,油菜花和水荷包花全部盛開的時候,站在山崖上一眼望去一片金黃色,蔚為壯觀。放牧的孩童,洗衣服,淘菜的婦人都喜歡用水荷包花編一個花圈戴在頭上,頑皮點的孩子就跑到油菜地里捉蝴蝶,一雙小手在黃色的花海里忽隱忽現,溪邊的大人也一起跟著歡騰,嘻嘻哈哈互相往身上澆水。

小溪里沒有魚,這可能和它的源頭是一眼山泉有關,山泉在山粱北邊的一個山坳里,山泉有多深,什麼時候有的沒有人知道,也沒有與之相關的傳說,似乎有了山泉就有了上溝村。因此,村民們代代都叫它——「不老泉」,山泉的旁邊有一扇大碾盤,怎麼來的,干什麼用的也沒有人說地清。

「不老泉」是村裡最為熱鬧的地方。早中晚擔水的,飲牲口的,洗菜洗衣服的;坐在碾盤上曬太陽的,嘮嗑的,三姑六婆干針線的,月夜還有納涼的,也是春節迎喜神的地方。上溝村的一切似乎都是從這里開始的。

早上雞剛鳴了一聲,村民們就取下門閂,吱呀一聲大門就開了,接著就是水桶上水擔的聲響,一出門就能碰到左右鄰居。

「他爺,擔水?」

「嗯,你起早啊!」

「先去排排隊!」

……

然後彼此心神領會,呵呵一笑。說說笑笑就往「不老泉了」去了,等他們到泉水地一看,早就有三三五五的人坐在碾盤上排著了,其實舀水是不費時間的,水泉是敞著的,並沒有棚蓋,幾勺一桶就滿了。村民們之所以起個大早排隊,可能是為了相互之間嘮嘮嗑,道道家長里短,聽道聽道一夜裡左鄰右舍發生的新鮮事,更多的是為了和來飲牲口的人錯開時間,擔些干凈的水。

上溝村飲牲口顯得和其他地方不同,由「不老泉」流出的水形成一條穿村而過的小溪,但村民都要把牲口趕到「不老泉」去,和人共飲一泉水,很多年了,竟然沒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妥,祖祖輩輩都這么過著,也並沒有出現過什麼人畜傳染病。

上溝村大大小小的家畜加起來有百十頭,李三爺家有三頭騾子,十隻羊。李三爺並不是李家的老三,上溝村就一家李姓,他的大名叫李全旺,至於為什麼鄉親叫他李三爺,他自己也不清楚。

李三爺有一條狗,本地的土狗,不大,渾身漆黑,李三爺叫他「鍋煤」。別人家飲牲口的時候是人牽著,李三爺是用狗趕著來,十隻羊也就罷了,就連那三頭膘肥體壯的騾子也規規矩矩地不敢越界亂跑。李三爺背著雙手,跟在狗後面,總是神采奕奕,短襟披褂配一條黑色收口褲,腳著千層底布鞋,乾乾凈凈,利利索索。嘴裡叼著長約二尺的旱煙鍋,吧嗒吧嗒地吸著,旱煙袋掛在煙桿上,隨著李三爺從容不迫的腳步悠悠盪盪。

等到泉水邊了,碾盤上嘮嗑的後輩就起身往邊上挪挪:「三爺來了!」,遇到年齡相仿的也是挪挪說:「他三爺來了!」,他總是笑眯眯地答:「都起早啊」。然後,慢悠悠地踱著方步往碾盤上一坐,順勢取下旱煙鍋在鞋底上磕幾下,用手一抹煙嘴,就遞給在身邊的人,「來一鍋?新煙葉,有點硬。」身邊的人總是客客氣氣地推辭了。

上溝村的鄉親對李三爺總是很敬重的,他的輩分並不高,但他有個絕活。

摞麥垛,上溝村人少地廣,收割機,旋耕機,打碾機還沒有普及的時候,種的麥子在秋天是無法完成打碾的,麥子剛一上場,婦女孩子就開始用槤枷打種子,老少爺們就全趕著騾馬,驢牛去犁地,這當會胡麻,洋芋也該到了收割,刨挖的時候了,緊趕慢趕白露來了,又到了播種麥子的時候了。所以家家戶戶驢馱車拉把麥子全部運到場里,等冬天地封凍了,再集體打碾。場是公用的,一般是圓的,每家每戶都安人頭的多少劃有一塊地方,運來的麥子就摞在自家的地方上。摞垛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只是把捆成的麥捆摞起來而已,可實際上是個非常難乾的活計,是個經驗活,摞大了收不了頂,小了難免頭重腳輕,不穩,倒茬了空心開花,立茬了溜邊。

所以,一個村子摞麥垛的匠人並不多,李三爺摞麥垛有三絕,絕對准,誰家請他去摞麥垛,他拿眼一掃,墊多大的底早就胸有成竹了,總是最後一捆麥一上垛子,把主家預留的蓋頭往上一蓋,就像茶壺蓋蓋在茶壺上一般,恰如其分,分毫不差;絕對快,其他匠人摞的時候有一個人供麥捆,都顯得手忙腳亂,李三爺是兩個人供,他往垛子中間一站,左右手各提一捆麥子,一扔一按一擠,麥捆就服服帖帖放在了該放的地方,墊心圓邊,半天功夫一個麥垛就完成了;絕對穩,不管是他摞的出檐葫蘆形的,還是筆尖形的從來沒有出現過偏斜,頂桿的垛子,聽說還少老鼠。

所以,李三爺在麥子收上場的這段時間是特別忙的,東家請,西家請,他也一並不推辭,活計也從不打折扣。上溝村的鄉親都願意請他,除了活好,關鍵是李三爺好請,一句話,很乾脆,也好招待,一鍋旱煙,一頓飯,人也熱鬧,總是邊摞麥垛邊甩開嗓子吼秦腔:

「王朝馬漢喊一聲。

莫呼威往後退,

相爺把話說明白。

見公主不比同僚輩,

……」。

歇息的時候還愛來幾句山歌,活完了,主人沒有任何情感上的壓力,見面自自然然,偶爾為田埂水路紅紅臉,也絕不提此幫忙之事,李三爺為鄉親摞了多少麥垛他是不清楚的,但,鄉親們記得。

因此,當得知李三爺的兒子要結婚的消息後,村子裡的男女老幼都去幫忙,挑水的挑水,劈柴的劈柴,刷洗的刷洗……,十分熱鬧,李三爺家那幾年家道也還殷實,招待的宴席整整擺了十桌,十桌十全,在上溝村是頭一回,這著實讓很多未成家的少年和未出嫁的姑娘們羨慕了許久,但讓李三爺在碾盤上說道了卻只有一年。

李三爺的孫子出生了,是個男孩,胖嘟嘟的,眼睛大大的,只是嘴唇紫黑紫黑的,幾個月了吃幾口奶就大口大口地喘氣,不哭也不鬧,他們都不知道這是病,只道是孩子乖。有天夜裡突然發燒就再也沒有好過來,死的時候不足一歲,用草席裹了埋在了山粱西邊的山坳里。

第四年又生了個男孩,嘴唇依舊紫黑紫黑,這次他們沒敢耽擱,急急忙忙送到市醫院,一檢查,先天性心臟病,醫不好,心臟上有好幾個孔,只能吃葯維持。醫生勸他們放棄,李三爺跪在醫生的辦公室請求他們一定要救救孩子,李家不能無後啊!

醫生扶住李三爺:「沒救啊,世上沒有那個醫院能救得了,回家吧!」

李三爺不認這個命,他變賣了所有的家產帶著孩子四處求醫,西安,北京都跑遍了,偏方奇葯試到了,孩子病越來越嚴重,最終還是走了,仍然埋在了山粱西邊的山坳里。

李三爺沒有了羊,騾子也賣了,「鍋煤」太老了,沒人要,耷拉著尾巴依舊跟在他的身後,他有時候也去「不老泉」轉轉,大多是在沒人的時候,或者是月夜的晚飯後。他一個人坐在碾盤上,也不幹什麼,眼神滯滯地坐著,「鍋煤」靜靜地躺在他的腳邊,「不老泉」里的水依舊清澈,李三爺的眼睛越來越混濁了。

李三爺出家了,在離上溝村五里遠的盤頭山。

偶爾有時會碰到他,背著背簍,背簍里是野棉花根。

「三爺挖葯啊?」

「三爺挖葯啊?」

……

叫好幾聲也不見他回答,瘦瘦的身子,寬大的道袍,還有凌亂的發髻。



冬夜,滿天的雪花隨著凜冽的北風,傾瀉而下,像從天地間拉了一道白色的帷幕,上溝村靜謐中透著幾份的凄涼。此刻,沒有一盞燈光,沒有一聲狗吠,一切彷彿靜止了,遺忘了。村東那處懸崖在白茫茫的世界裡顯得十分突尤,崖下有個人,雙手掏在袖筒里,頭上圍著頭巾,背靠山崖站著,不時探出身子向崖南面的溝道里張望,顯的焦慮不安。溝道是上溝村的南邊門戶,但很少有人去走,除了路途遙遠地形復雜外,溝道兩邊的森林也十分茂密,常有野物出沒,除非有迫不得已的事,平常很少有人走動。

突然,溝道的雪地里出現了一排腳印,接著傳來了吱吱吱的聲響,一個佝僂著腰,懷里抱著用厚厚的棉被裹著的東西的人,向崖邊慢慢地移過來。

崖下的那個人低聲叫了幾聲:「姐,姐…」。

那人並沒有回應,只是加快腳步跑到崖下,四下看了看:「小聲點,沒人看到吧?」

「沒有」。

「給,趕緊抱回去給妮子」。說著,把懷里抱著的東西遞給了她妹妹!

她妹妹趕緊接過來,捂在懷里。

「姐,爸媽好嗎?」

「好呢,不說了,小心凍著,我回了。給妮子說一聲,不要想不開。」

「姐…」

「小蘭,你也別想不開,四月八會戲再說。」

說完,她一低頭,四處看看就走進滿天的飛雪裡。遠遠地聽到小蘭帶著哭腔似有似無的聲音:「姐,你防著點!」

一行眼淚在她的臉頰滑落,瞬間就讓風雪吹的無影無蹤了。

她向後搖搖手,快步走進溝里。

焦小蘭看著姐姐的身影消逝在風雪裡了,抬手擦了一下眼淚,向四周看了看,就急急忙忙趕回家裡。

大門沒有上閂,她剛進門,妮子屋裡的燈就亮了,她掀開門簾,妮子端端的坐在炕旮旯,用被子緊緊地裹著身子,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剛剛哭過。

「喂點奶吧,怕餓了,是個乖娃,走了這么些路,沒哭,這會還睡的呢!」

說著,她解開懷里的被子,露出一張紅紅的小臉,一雙小手的指尖上還有點發白,頭發還濕濕的,眼睛緊閉著,顯然出生不久。

妮子攬過孩子,撩起衣襟給孩子餵奶,噗嗤噗嗤白色的乳汁在小孩的嘴邊溢了出來。

「妮子,別難過,就當自己的娃吧,沒有人懷疑的,也不是旁人家的,親著呢。」

「哇哇哇哇」孩子的哭泣聲在山崖上空回盪,焦小蘭和妮子在黑暗裡啜泣。

夜已經很深了,雪越下越大,掩蓋了世間的一切,黑和白分不清了。



四月,盤頭山的桃花開了,粉的,白的,紅的,在山上一簇一簇的競相開放,有的在高大的樺樹下探枝,有的在一片柏樹間迎風舒展,有的就靜靜地躲在廟後的旮旯里,遠遠望去紅牆黛瓦在一片桃花中格外肅穆。

盤頭山上的廟並不大,在山頂的平台上,正北方是正殿,里邊供的是玉皇大帝,左偏殿是三霄娘娘,右偏殿是關帝爺,院子中央有一棵約有百年樹齡柏樹,樹上掛一鍾,樹下立一方鼎,南邊就是牌樓,牌樓外有一片空地,四月八廟會戲台就搭在這片空地上。

在正殿的東面有兩間瓦房,一間住著不知名的道士,一間是廚房,李三爺來了就住廚房了。盤頭山上的道士並無固定人員,也就沒有掌門什麼的分別,大多都是周邊村莊的村民,有的當幾天道士又回家了,有的遊走四方再也不回來了。所以,誰早來誰當家。

李三爺來地遲,他是要幹活的,活計並不多,早晨起來打掃院落,彈彈塑像上的灰塵,挑一擔水,做做飯,有時候就背上背簍到處去挖葯材,等挖夠一背簍就背到上溝村家門口,一倒,也不進門,徑直離去。

四月八廟會這天,十方信士,八方來賓,來渡亡魂的,求財的,看戲的,相親的,耍雜的,賣涼粉麵皮的,不一而足,人來人往熱鬧非凡……,人間百態,在神袛之下與世無異。

盤頭山的三霄殿前求子的信仕無疑是最多的,也是最為虔誠的。婆婆帶著媳婦,母親帶著女兒,還有全家一起來的,熙熙攘攘很是壯觀。也有自己一個來的年輕媳婦,她們總是結伴而行,羞羞答答地來到殿前,同伴就把她往前一推,她就低著頭匆匆上香,然後在同伴的推攘中說說笑笑往戲場去了;也有來了幾次的,她們總是神情凝重,慢慢上香,叩拜,總還要祈禱一番,戲場也是不急於去的,先找找熟人,周邊轉轉,戲過三折了才慢慢過去看戲。她們身上除了拿著香火外,有的手裡還拿著紙做的紙花,這紙花原是三霄殿里的,大多是黃蕊紅花綠葉的牡丹或月季,每個求子的信仕在上年許願的時候拿一朵回家,放在自家的正屋中堂前的花瓶里,生了孩子的人家第二年就會外加兩朵,然後一起還回到三霄殿。生了男孩的就會捧在手裡,臉上如沐春風,生了女孩的一般都會用草帽或衣襟遮住,然後到殿前洗手凈面,三叩九拜,祈禱上香,插花。

焦小菊和焦小蘭今年已經是第六年來上香求子了,她們的花就藏在衣襟里,今年只有焦小菊帶著花,焦小蘭上完了香就在牌樓邊上看戲,等她姐姐焦小菊去許願,插花。戲是陝西的班子,唱的是《劈山救母》,每年也就那幾本戲,故事一成不變,只是唱的人不同罷了。

何況,她並不是來看戲的。

焦小菊插完花出來扯了一下她妹妹的衣袖,兩人來到了李三爺的房間。李三爺不在屋,焦小蘭和焦小菊向外看了看,把門反鎖了,坐在炕邊嘮起嗑來。

「小蘭,妮子身子緩過來了沒有?」

「好多了,奶水也足,就是時常抹淚。」

「我苦命的娃,一連生三個孩子都早折,挨誰也受不了。孩子乖吧,起了個什麼名?」

焦小蘭放下手中的水杯,笑笑說:「可乖了,白胖白胖的,妮子叫她喚喚。」

「唉,妮子還是不死心啊!」

「心早就死了,可就是受不了旁人的臉色和閑言碎語啊,原先多麼活泛靈巧的娃娃,幾年天氣就不成樣了。」焦小蘭說著說著不由得一行淚就下來了。

「小蘭,都是我們害了兩個孩子,曉得……。」

「姐,命啊…,多虧你把喚喚抱來了,村裡人沒有人懷疑,過滿月的時候來了許多鄉親,熱鬧著呢。」

「唉,還好可憐的兩個娃差的時間不多。」

「姐,秀秀和小軍沒有怨你吧?」

「怨我?有啥好怨的,已經生了三個姑娘了,不送人,還有機會生男娃嗎?政策這么緊,我也是沒有辦法啊。再說,又沒有送給別人,你是我妹妹,還怕虧待娃?」

「我們姐妹命怎麼就這么苦啊!姐,我和妮子都村子裡不敢露面了,我老了無所謂,可孩子們還要活人,以後咋辦啊。」

「小蘭,全旺已經修行三年有餘了,老天爺也該開開眼了。」

……

兩人說著話未曾注意,屋外早就夕陽西斜了,正殿的影子重重地蓋在屋頂上,黑夜似乎過早地來到了這兩間屋裡,廟院里依舊人聲鼎沸,鍾磬之聲此起彼伏,鼎爐之中香燭正旺,

戲也已是《周仁回府》了。

李三爺坐在一株碧紅桃樹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戲,心裡無法平靜,他很害怕去面對妻子焦小蘭,他撒了謊,他對她說妮子生不好孩子是家的方位不好,要有個人出家修行方能破解,焦小蘭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其實,他是怕說出實話得罪了親戚,妮子是小蘭的姐姐焦小菊的女兒。兒子文輝四歲那年得了天花,落下了病根,壞了耳朵,從此變成了聾啞人,到了到娶媳婦的年紀了,沒有誰家的姑娘願嫁給一個聾啞人,眼看著李家就要斷後,小蘭沒有法子,就一次次往她姐姐家跑,去一次哭一次,最後她姐姐心軟了,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文輝,這個情比天大。

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那就是他一直覺得他在上溝村還算讓人敬重,作為外地搬來戶,苦心經營一點人緣關系是何等不易,可偏偏就在傳宗接代上要接受如此打擊,他抹不了老臉,他受不了鄉親們的人前同情和人後長短。

因此,對兒子和家人隱瞞了實情,躲在這里圖了心凈,沒成想害妮子又生了一個早折的孩子。

他覺得自己在這里出家簡直就是褻瀆神明,因此他也是惶惶不可終日。

他覺得自己再也不能隱瞞了,親戚的面子,村裡人的眼光,都不重要了。

他來到門前敲了幾下門,開門的是焦小菊,她一看是李三爺,讓進門後反身又扣了門。

「姐,你們來了!」李三爺拍了拍衣襟上的草屑。

焦小蘭沒有抬頭,只是低聲哭泣。

「小蘭,別哭了,他姨夫來了,商議商議,看到底還有沒有法子了。」

「姐,你和小蘭其實不知道,第二個娃病的時候北京的大夫給我說了,妮子和文輝是不能要娃的。」

「啊…」

「大夫說他們倆個是近親,生的娃都是一樣的病,醫不好。」

「啊…」

「那麼說,不是家位的問題?」焦小蘭一臉驚愕地問。

「嗯,不是。」李三爺縮了縮身子,往門後蹲了下去。

「你這個老不死的,你咋不早說,可把妮子和文輝害苦了。」焦小蘭順手操起桌上的麵杖就往李三爺頭上打去。

焦小菊趕緊抱住妹妹:「小蘭,小蘭這是廟里,別讓外人知道看笑話。」

焦小蘭把麵杖扔在地上,身子撲在炕上,把頭捂在枕頭下面大哭起來。

李三爺和焦小菊暗暗地在屋角各自抹淚。

屋外,天已經黑了,戲聲也停了,晚風輕送,有淡淡的桃花香味飄過,屋裡的燈下,三個人靜靜坐著,沒有人說話。過了很久,焦小菊突然眼神一亮:「這么說,只要不是文輝和妮子兩個,就有可能生出好娃?」

他們三個人相互望瞭望,突然舒了口氣,但都沒有說話,可顯然他們都在心裡默許了某件事,只是誰也沒有說出來。

午夜,一切都歸於平靜,三霄殿的殿門慢慢地被推開了,有個人閃了進去,取了一朵紙花,轉過殿角消失在黑夜深處了。



妮子瘋了。

她整天整天地往後山粱跑,有時在哭,有時在笑,有時猶如在絮語,有時候就睜著眼睛定定地盯著太陽看,更多的時候低著頭在尋覓著什麼。九月的山粱野棉花在煦風中搖曳,粉紅色的花朵鋪滿山坡,爛漫絢麗,從山頂松林里竄出的野雞,野兔,小松鼠在技葉下嬉戲;蝴蝶,蜜蜂,螞蚱,蟋蟀在花間穿梭忙活,湛藍的天空有山雀掠過,老鷹在高空盤旋。

李家門前就是山坡,山坡上就是成片成片的野棉花,花開的時候滿坡是粉紅色的花,花落了滿坡就是白茫茫的棉花,棉花掛在技的頂端,並沒有人去採摘,因此,到第二年花開的時候仍然有很多棉花在枯枝頭上飄盪,不腐似不死。山坡下就是懸崖,崖下有條小溪。

屋後就是西山坳,山坳的野棉花尤為繁華,枯枝上的棉花也就更多,不仔細看,誰也不會發現那三個小土堆,土堆的旁邊是一座墳,墳上壓滿了白色的「掛紙」。

妮子什麼時候瘋的。

碾盤上的三姑六婆說是焦小蘭跳崖的那天晚上。

「焦小蘭怎麼會跳崖?」

「丟人丟死了。」

「怎麼丟人了?」

「給兒媳婦借種。」

「誰說的?」

「玄道說的。」

玄道就是盤頭山上那個不知名的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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