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讀蘇童《離婚指南》的一點感慨
起這么一個題目，是因為無法找到一個精準的詞去涵蓋或者說突出現在內心的感受，只得籠統地說是感慨，相信你已經預見到接下來的駁雜。可從另一方面也說明了了這部作品的好，道理很簡單，直指人心的東西總是復雜的。從我個人的習慣來講，面對一個我由衷喜愛的東西，我總是緘口，因為一個贊美的出現提醒了我可能忽視，或者是未知它其餘的盛景，不公平。所以大家就不要總是誇我段子海或者仁厚了，說點新的。
小說的情節很簡單，講了一個叫楊泊的男人要離婚，但受到各種阻撓而以失敗告終的故事。我實在不太喜歡概括劇情。就像觀察一棵樹，你把枝葉抽掉，只留下主幹，它也就不是一棵樹了。它同時也很有力量，因為它經久不衰的發生在生活中，從過去到未來都有它的陰影，更讓人著迷的是它營造了一種"冰山一角"的恐怖感，有多少人還正在忍受而不敢高呼「我要離婚」呢？
主人公一覺醒來看見衣著頭發混亂、面黃澀眼無神的老婆和烘臭的兒子，再也無法忍受，決心要離婚。正如一句詩說的那樣，「哪有什麼正在死去，今天的雲抄襲昨天的雲。」作者寫的就是這日復一日的庸常和覺知困境後的反擊，以及抗爭的落空，大多數人都可以從這部作品裡面瞥見零星的自己，不必閃躲的。
蘇童的語言好，好在詞語的精準卻不失美感，環環繞繞互不沖突，畫面就出來了。聽說他早年寫詩，這不奇怪，他那一輩的文學青年大多是寫過一些詩的。蘇童講寫詩對語言有一種深刻的鍛煉，從他的語言里你可以印證這個觀點。有人不喜歡他的語言，指責其繁復和華美，因而顯得空洞和無意義。你知道的，那些沒什麼水平的人，讀書言必稱村上的人，就愛用「空洞」這個詞，他們說的空也許僅僅是因為缺乏覺知和原件而陷入了一種空白地帶。如果你只是隨大流，並不是出於自己內心的判斷，那麼這位先生或者女士請你出去換一本書看，直到你心裡有了一個關於好的語言的標准再重讀它，這種人間鬧劇和丑態太多了，給文學一塊兒自留的清凈地吧，何必趕盡殺絕。這種標准不是哪位學者或者名家指定的，他們的話最多隻能作為建議和參考。我最想講的是，你得有自己的審美，不必多獨特和高上，但它一定是經過你大量實踐得來的一種綜合的體驗，因而你明知了什麼你會心有所屬，什麼是美，什麼會牢牢的把你抓住。不然你的褒貶毫無意義，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好和壞，觀點的搬運工而已。
我第一次看這個短篇大概兩三年前，讀完內心很悵惘，我第一次直擊了婚姻的枯敗，但閱讀上又有一種巨大的快感，兩相交織，印象很深刻。今天去圖書館剛好瞧見蘇童的短篇小說集子，裡面有《離婚指南》，已經有重讀東西的快感體驗便拿來又讀了。接下來講講幾個我印象深刻的情節和蘇童的細部處理。
先講作者技法上面給我的一些啟發，我沒讀過什麼文學理論，不知道那些唬人的詞兒，我覺著意思說明白了，至於這意思要冠個什麼名目，對於一個閱讀者而言是不必要的。作者切入故事的角度非常好，截取一個普通生活片段切入，即主人公一覺醒來看見的糟心場景。一來讀者能非常快地進入小說，也就是人常說的「身臨其境」。二來定下了小說的底色，不那麼明朗，激發讀者去獲得主人公生活完整的樣貌，是很深層次的互動。其次是在普通的生活片段里塑造人物了，楊泊的懦弱和偏愛形而上，楊泊妻子的「醜陋」等等，為後來情節的推進鋪了路。
再講情節。當楊泊的妻子通過楊泊的一系列行為明確了他是認真地後，徹底崩潰，進而細數她為楊泊做的種種犧牲，比如為他生孩子、操持家務之餘還給你洗腳，以及懷孕期間幫他口交以滿足他。我其實最想講最後一個，並不是因為我是個老司機需要時刻吸收新知識，而是這個細節觸及了生活隱秘的角落，以致使我震撼。因為我一直認為，並且現在也這么認為，在女性懷孕期間，性方面的要求是不合理的。懷孕沒有大多數人想的那麼輕松，從生理上來說，母親是把胎兒視為異物的，所謂的懷胎十月不過是母子兩人爭奪資源的十個月，期間孕婦承擔了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壓力，男的應該多體諒，大不了重啟少年時代的古老方式，「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回到小說，在這段婚姻里，楊泊的老婆也是受害者，忍受著各種日常瑣碎和繁重，在決裂的當口搬出它們作為挽回的籌碼和愛過的證據。她愛沒愛過我不肯定，我肯定的是這段婚姻關系裡雙方的不對等。楊泊提出離婚的理由是對妻子感到厭倦，妻子駁斥的理由卻是為他做的一大堆事，而且並沒有問他為什麼不愛自己了。因此我悲觀的想到，很多的婚姻之所以還繼續維持下去，不是說雙方多麼相愛，只是互相沒那麼討厭罷了。再冠上日久生親情的安慰，日子好像也沒那麼難過了。
楊泊對於現實有著驚人的敏感，但他行動起來總是猶疑不決和容易受挫的，比如他老婆帶娘家哥哥來揍他的時候不敢還手。故事最後，他夾在兩個女人的中間，腹背受敵。從作者簡單的只言片語里讀者可以知道，楊泊愛讀書看報，對哲學有一些涉獵，他非常困惑自己在這哲學和心靈方面的深入為什麼沒有救到他的生活，正如那句台詞說的那樣，「知道很多道理，可還是過不好這一生。」從理論到實際，如果你沒走完那段路，兩頭都討不了好。我於是問自己，在我的生活經受挫折的時候，有多少次我有效運用了我掌握的知識和明白的道理去應對呢？寥寥無幾，注意用詞是「有效」。一扇新大門因此緩緩打開。講開去，那些持「讀書無用論」的人，都是行動的懦夫。
楊泊經受過了百般阻撓以後，最突出的是他的妻子以死相逼，最後他離婚失敗了。這讓我想到《獨唱團》最後頁的漫畫，是一個人的天空有一層屏障，他不停地沖擊它卻怎麼也沖不開，漫畫的結尾是他渾身是傷，再次發起沖擊。最初看完這個短篇的時候，蓋上書，心裡對楊泊是有鄙夷的，感嘆這人心志太不堅定了。現在我不這么指責他了，因為我僅有的生活閱歷或者說經驗告訴我，人在那樣的境況下很難做出看似「正確」的決定。我獲得了一種新的觀察和評斷視角，即在做出判斷前，問問自己會這么做，這種方式未必有效，但能讓我保持一種警惕和謹慎。我也是人類的一員，有些惡劣和軟弱大家都有，誰都不比誰高尚勇猛，誰也都不比誰低劣畏葸。沒必要假裝自己勝人一籌，多沒勁哪，久裝成病。
這是一道大燴菜，客官慢用。最後推薦屏幕那頭閱讀的你去看這本書，蘇童的《離婚指南》，小說最後有彩蛋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