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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王小說對地區象棋賽作者幾乎是一筆帶過為什麼要如此處理

發布時間:2021-12-20 20:57:14

『壹』 棋王的點評鑒賞

《棋王》的敘述中,平實里的玄奧頗為得體,大有道家之遺風。阿城覺得,在一個幾乎無路可走的時代,人倘還能因技藝而進入審美的愉悅和精神的愉悅層面,則精神庶幾不得荒蕪,自由救贖的地方。這是道家與禪林中的古風,悠然與亂世之中。講究造勢,講究弱而化之、無為而無不為,這是王一生的棋道,也正是道家哲學的精義。眾口相傳,王一生的棋是道家的棋,不無道理。棋道如此,王一生形象的岸然道風就不缺少根據了。王一生被號為「棋獃子」,成天心游神馳於棋盤上的咫尺方寸之間,不諳世事,不近流俗。無論是浩劫中派仗沖突的烽火、大串聯的狂熱,還是上山下鄉前的離情別意、蹉跎歲月里的內傷外侮,都似乎未曾攪動他內心的平靜。他自有他的世界—「呆在棋里」,呆在那「楚河漢界」的廝殺里。這樣,他心裡舒服」,可以忘掉世間那惱人的權利和路線的紛爭,忘掉這種紛爭造成的精神與物質的雙重圍擾。他心如止水,萬物自鑒,空心寥廓,復返寧謐。在那個「一句頂一萬句」的迷狂時代里,這種不迎不持、無動於衷的獃痴,這種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消極,這種在「大而無當」中遨遊的超脫,正是對動亂現實的一種清醒認識和明智,不願隨波逐流、合污鼓噪的一種變相抗爭。
道家哲學講究從反面著手達到正面價值的肯定,所謂「將欲哀之,心故張之;將欲弱之,心故強之」就是這個意思。如此看來,阿城的本意是要寫王一生的大智,寫他在同輩青年中過人的聰慧,卻故意先突出他的痴呆和頑愚,這不能說不是深得道家哲學強調對立面的轉化和超越的妙諦。王一生的「呆」,令人想起玄風道趣甚濃的文人騷客,如阮籍、稽康的頹,米芾的癲,倪瓚的愚,黃公望的痴,李白的狂。他們都不隨流,不合污,矢志彌堅,操守如一,有那麼一般超然於世、物殘雙泯的痴迷。他們都不把藝術(象棋也是一種藝術)當成謀取外在功利的手段,而看成是解憂散懷、寄情養性的閑適和雅興。所謂「凡人多一分世故即多生一分機智,多一分機智即少卻一分高雅,故呆而遷且痴者,其性情於藝最近,利名心急者,其藝必不工,雖工必不能雅也」。香港新亞研究所的徐復觀教授認為中國傳統藝術精神的主體是道學,歷史上的大畫家、大畫論家、大詩人所述達到和把握的境界常常都是莊子、玄學的境界。棋王——王一生也不期而然地通向了莊子「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在忘我的寧靜中進入自然的內部機樞並與之化而為一的境界,卻是事實。王一生的棋道之所以能「先聲有勢,後發制人,遣龍治水,氣貫陰陽」,就在於他是把「命放在裡面搏」,虛懷而物歸,心靜而入神。棋賽的具體過程,阿城往往一筆帶過;而刻畫王一生下棋的精神面貌,卻至為周詳。「我」送水給王一生喝一節中關於他入神狀態的精采描寫,就頗得莊子「庖丁解牛」、「輪扁斲輪」的神韻。 《棋王》中,阿城巧妙地選擇了第一人稱敘事情境,即「我」是故事中的一個次要人物,也是整個故事的 「目擊者」或「聚焦點」,但「我」的視野可以更靈活、寬廣,可以談論故事中各種各樣的人物,能夠與主人公直接流。「我」和主人公王一生由萍水相逢到成為親密朋友,由陌生到熟悉,王一生的言行舉止、人生態度都是通過」我」對他認識的不斷深入而逐漸展現出來的。當然「我」看不到王一生的內心活動,只能以我的所見所聞所感帶領讀者逐步走進王一生的內心世界。我與王一生是認識與被認識的關系,也是一種常態人物與異態人物的對照關系。「我」是一個凡人,有著平常人的價值取向和行為准則,父母在動亂中被打死,孤身一人,為了生計到農村插隊,在火車站看到千萬人話別的場面,」我」的內心是凄涼的,這是凡人之情。而王一生的妹妹趕來送他,王一生卻躲在車廂里下棋,在王一生看來,「去的是有飯吃的地方,」沒必要哭哭啼啼的,這是異人之情。《莊子》中有:「莊子妻死,惠施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王一生頗有莊子的人生境界。
「我」和王一生雖都有飢餓經歷,但對吃的理解上仍有分歧。」我」不太願提及過去的飢餓經歷,尤其是細節,覺得這些事情總在腐蝕「我」,總好像是在嘲笑「我」的理想,「人吃飯,不但是肚子的需要,而且是一種精神需要。不知道下一頓在什麼地方,人就特別想到吃,而且,餓得快。」可王一生直言指出:「那是饞,饞是你們這些人的特點。」其實所謂饞的問題,不過是一種慾望的問題。就如下文在插隊的農場里,雖然吃飽了,但「我」對生活並不滿意,沒有油、沒有書和電影,「隱隱有一種欲在心裡,說不清楚,但我大致覺出是關於活著的什麼東西。」而王一生認為「人要知足,頓頓飽就是福」,滿足基準線上的東西就可以了。文中著重描寫了王一生的吃相:「吃得很快,喉節一縮一縮的,臉上綳滿了筋。常常突然停下來,很小心地將嘴邊或下巴上的飯粒兒和湯水油花兒用整個兒食指抹進嘴裡。若飯粒兒落在衣服上,就馬上一按,拈進嘴裡。若一個沒按住,飯粒兒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雙腳不再移動,轉了上身找,吃完以後,他把兩只筷子吮凈,拿水把飯盒沖滿,先將上面一層油花吸凈,然後就帶著安全到達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他對吃是虔誠的,而且很精細。有時你會可憐那些飯被他吃得一個渣兒都不剩,真有點兒慘無人道。」這里沒有絲毫的諷刺,用王一生的話說:「我主要是對吃要求得比較實在,只要有飯吃,滿足基本物質需要,就已知足了。」老子曾說:「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可見王一生對吃道的態度與老莊精神是一脈相承的;第三種對照是對棋的認識,「我」不太會下棋,而王一生則是十足的棋獃子,一看到有能下棋的對手,眼睛就放光,一旦鑽到棋中去,外界的紛擾都能拋開。尤其在車輪大戰,力戰九雄時,「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著我們,雙手支在膝上,鐵鑄一個細樹椿,似無所見,似無所聞。高高的一盞電燈,暗暗地照在他臉上,眼睛深陷進去,黑黑的似俯視大千世界,茫茫宇宙。」王一生如痴如醉,堅韌沉著,用自己的整個生命都貫注在千變萬化的棋的世界中。連最後與王一生和棋的老者都得出了「中華棋道,畢竟不頹」的結論。作者正是借下棋之道頌揚傳統文化,道禪哲學。阿城認為文化涵蓋著社會,文化制約著人類,在作品創作出、也尋找到了以庄禪為代表的道家哲學。全文以「我」為敘述者來反觀王一生的人道、食道、棋道,它們皆在「道」上達到統一,共同構成了他對人生的態度。他追求心靈的清凈和精神的自由。當時正是政治紛亂,經濟蕭條,人們生活困頓,連基本的存在需要都不能滿足。暫且不論王一生的思想消極與否,其所思和所為客觀已構成了對當時社會現實的一種疏離和超越。

『貳』 阿誠的《棋王》主要講了什麼

《棋王》主要講了知青「棋獃子」王一生四處尋找對手下棋、拼棋的故事。

主人公「我」申請下鄉成功,在上火車坐下的時候遇到一個棋獃子王一生,在眾人皆因離別而傷感的時候棋獃子卻邀請「我」下象棋,「我」無聊故而與其下棋。棋沒下多久「我」便放棄認為此時下棋不合時宜,王一生則沒有辦法只得軟下身子去。

在旅途中的王一生不是下棋就是求著「我」講故事,而「我」和他就在這之中熟識。下車之後兩人被分在不同的農場。在不久之後,王一生過來尋找對手,「我」介紹了隊里的高手腳卵給他。腳卵和王一生廝殺了半夜卻沒有贏王一生一盤棋,因此對王一生產生了敬佩之情。

他勸王一生參加運動會去會會縣里的高手,王一生欣然同意。可是等王一生去報名的時候,卻因為經常請假四處斗棋而被知青領導取消了參賽資格。

腳卵通過關系讓王一生可以參賽,王一生卻不想欠別人人情拒絕了,運動會結束之後,王一生邀請前三名與之比賽。

眾人相與湊熱鬧,最後九個人同時對戰王一生,王一生經過一番苦鬥之後勝了其中八位。第九位棋手希望王一生給他老人家一個面子和棋,不要使他顏面盡失,王一生無奈同意了。棋局結束之後眾人攙扶著王一生回到了休息的地方。

《棋王》的敘事藝術:

《棋王》中,阿城巧妙地選擇了第一人稱敘事情境,即「我」是故事中的一個次要人物,也是整個故事的 「目擊者」或「聚焦點」,但「我」的視野可以更靈活、寬廣,可以談論故事中各種各樣的人物,能夠與主人公直接流。

「我」和主人公王一生由萍水相逢到成為親密朋友,由陌生到熟悉,王一生的言行舉止、人生態度都是通過」我」對他認識的不斷深入而逐漸展現出來的。

當然「我」看不到王一生的內心活動,只能以我的所見所聞所感帶領讀者逐步走進王一生的內心世界。我與王一生是認識與被認識的關系,也是一種常態人物與異態人物的對照關系。

「我」是一個凡人,有著平常人的價值取向和行為准則,父母在動亂中被打死,孤身一人,為了生計到農村插隊,在火車站看到千萬人話別的場面,」我」的內心是凄涼的,這是凡人之情。

『叄』 棋王這篇小說的中心思想是什麼

文章表面是描述一個青年對象棋的痴迷,其主旨卻是從這樣的描述中揭示時代背景對人的觀念的影響。由生活際遇而迷棋,由下棋而悟生活之道。下棋很可能讓人達到廢寢忘食的地步,然而真正的飢寒交迫卻也能輕易地讓人放棄一生中最鍾愛的事物。

主人公的身上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象徵了整個人生,就如他的名字一生一樣。而他的棋道即為人道,為棋不為生,即不是像其他賽棋者那樣把生命放在棋里搏,也不是像那獲得冠軍的老者似的為了中國棋道的不頹,而是為了排憂解悶,以求心靈清靜和精神自由。



(3)棋王小說對地區象棋賽作者幾乎是一筆帶過為什麼要如此處理擴展閱讀:

《棋王》的主要魅力來自於主人公王一生,這是一個在歷史旋渦具有獨立生活方式和生命力的人物形象。他的整個人格中投射著久遠的富有無限生機的文化精神,這使他自己的單薄存在顯現出了無可比擬的頑強精神和文化魅力。

小說中寫王一生天性柔弱,在「文化大革命」這樣的浩劫中,像他這種小人物好比狂風中的沙粒,要在不能自主的命運中獲得意義和價值,唯一的力量只能來自於內心,尋找自身精神的平衡和充實

『肆』 關於中國象棋的小說!注意:以中國象棋為主的小說!

中國象棋(短篇小說
——《城疫》系列之五
姚霏



把數千萬只蒼蠅引入黑鴉鴉布滿陰暗狹窄的冷齋.一度是我的大計謀。泥也在相當長一段時間之後才發現我這厲害的一招殺著。因此在相當長一段時間之內,我又幸福愉快又自鳴得意,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覺得大警探也不過如此。我發現生活非常美麗,美麗得誰對誰也無可奈何。我覺得自己像是某種著名罐頭的商標,不但受著法律嚴格的保護,而且還可以在這個時代里自由馳騁。於是,我就開始洞察了。最後我發現自己是帥,占據著一個無可理喻的位置。在我的四周,有一些可以感覺得到的紅牆,雖然我絕對不能越出這堵紅牆,到充滿殺伐之氣的外面去呼吸一些比較自由純潔的空氣,但我對自己占據著的位置相當滿意:我在紅牆內很自在,可以僵坐不動,可以自由踱步,可以「坐掉」任何可能對我構成某種不利的異己。就是說,這么大的空間已經足夠我驚惶惘然策劃逃竄中計自由死滅和傾聽罪行始末的音樂了。我沒有理由對如此這般金黃而奇怪的位置不滿。因此我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甚至走在大街上,我也會覺得無所畏懼,好像自己並沒有什麼陰謀正在被人識破似的。毫無疑問,這從一開始就預示著某種不妙。特別是,我依然蟄伏在冷齋,雖然我已在冷齋蟄伏多年,並沒有任何一次變成甲蟲之類的事情發生,但從冷齋到瘋人院,只有二十二公里。確實是二十二公里,坐公共汽車最多半小時就到,很便當。因此,兔年的第一個星期五,我突然覺得那瘋人院沒准兒是個好地方,打算去那兒住上一陣子。那時候風是涼颼颼的,泥已經從整日驚惶迷茫中漸漸清醒。她對我說橋你別去。我說我得去。你別去她說。我不得不去。我說。很悲壯的樣子,我非去不可。她說她怕。我問她怕什麼。她說她怕老天爺翻臉。她說的是一句童謠,因此我哈哈大笑。在我的大笑聲中,她變得像個很小很小的女孩,一副孤單無助的樣子險些使我上當。幸好突然又吹來一陣冷風,我才沒有感動。我覺得真丟人!無論如何,她都不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女孩了,我們同床異夢了這么多年,早已深知她非常巨大。於是我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原想她會因此猥瑣,然而她只是縮到屋角坐在她多年來收集的那些狗屁警句上。我還等著她猥瑣哩,沒想她眼睛一亮,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副中國象棋,叫我殺一盤。
殺?!我的臉色一定是死灰般的顏色了。事實上,在她眼睛發亮的那一瞬間,我已經感覺到了這種美好日子的結束。我已經說過她非常巨大,因而無處不在。她早就識破我的所有陰謀了。她裝出可憐巴巴的樣子來迷惑我並輕而易舉地獲得成功。我早就應該知道這一點。可惜我並沒想到這一切會來得這么快,這么露骨。殺一盤!這意思太明顯了。想一想,我還能被殺幾盤呢。我決定豁出去了。於是,泥說可以讓我執紅先著,並擺好充滿陷阱的陣式。我就裝模作樣地坐在她的對面,盡量做得像是莫測高深,像是問心無愧,然後對著那些血紅的棋子挨個兒看,並最終看出了它們的蒼白。然後發愣。想:如果這個時代沒有天空,我們將面對著什麼注視和發呆?——中國象棋!肯定是這樣。
車對我說有人要暗害他。他說他是個重要人物,就是將來要寫進歷史裡面去的那一種。他還說,所有的人都這樣,要麼是瘋子要麼是耗子,除此之外別無選擇。這我信。但我想知道他是什麼。他很憂傷地看了我很久,他的表情說明在內心深處對我的智力他是抱有多麼大的憐憫。然後他又說他是個重要人物。他的部分表情確實像個重要人物。比如說他常常面壁沉思,據他自己說他是在思考制定憲法的問題。你不能不承認他思考的問題確實事關重大。因此他的眉頭是皺成川字形狀。他強調說有人要暗害他。他說不是某個,而是所有的人都打算暗害他,他必須隨時提防著。到處都是陷阱,到處都有陰謀。他說。然後神秘地一笑,又說,對付陷阱的辦法,一是識破,二是自己也設下陷阱。雖然這很累,但卻心安理得。心情好的時候他說,人不是無可奈何的。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到處躲,有時候會躲到床下面去,嘴裡還發出茲茲的聲音,有如漏氣的閥門。夜裡睡在床上磨牙,那聲音尖利無比。
馬經常用惺忪睡眼對車的輪廓作長久的注視,然後滿有把握地說:這是只老鼠。但車確實不是老鼠。我一度覺得馬很下流。從某一刻開始,我就感覺到了那對邪惡的目光牢牢地沾在我的大腿內側,弄得我極不自在。我穿的是一條緊綳的牛仔褲,拉鏈沒有問題,問題是哪個男人穿了牛仔褲,他的拉鏈那兒不突出一些呢。因此我覺得那目光極其下流。那目光就是馬的。我覺得馬很下流。但我不想惹事生非,因此我只是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悄悄將內褲往上拉緊一點。也就是說,我盡量努力使拉鏈那兒不那麼突出。但我顯然是錯了,無論我站著、蹲著、抑或坐著,馬的目光都牢牢地沾在我的大腿內側。我終於忍無可忍了,「你干什麼?!」我說。馬卻嘿嘿嘿地笑,然後說:好,好,好。他的目光並不收回。令我驚訝的是,就在那一刻,我突然發現他的目光清純透明,沒有一點兒邪惡的成分。如果硬要說有那麼一點兒什麼成分的話,那就是憂慮和欣喜。我用一種比較友善的口氣說:你干什麼?他又說好好好,又嘿嘿嘿地笑,笑得非常欣慰。笑過之後,他總算將目光轉向了我的臉:「我有個妹妹,二十歲了,長得很好看。」我笑了笑。「真的好看!」他又說。我又笑了笑。我覺得他妹妹長得是否好看與我並不相干。我沒吭聲。因此他幾乎是吼叫起來:「你不信嗎?我妹妹二十歲了,她好看得要命!你不信嗎?!」他的突然憤怒使我大為驚恐,我連說我信我信。於是他高興起來,用比較尖銳的聲音唱了這幾句歌兒:你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昂)你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我們有多少……我覺得他唱得真不錯。
我正在認認真真地聆聽時,士用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士我認識,他曾是市長秘書。有一次我和泥迷路誤入市府,他還給我們算過命。他當時對我們說了四個字:在劫難逃。我一直覺得他非常的莫測高深。因為他有一個很深沉的黑皮包,裡面隨時躺著幾份文件,我正想再問他點兒什麼,他卻先問我和假男人羅嗦什麼。假男人?我說。你沒見他下巴光溜溜的嗎?士說:他連喉結也沒有。我看了看馬,發現士說的是真話。而馬一見士露面,就蹲下去盯著地板看了,但我一時想不出適當的詞語,因此我說了—句最最糟糕的話兒:今天是星期五。「不!」士突然大吼一聲,他的臉色霎時間變得死灰,開始時布滿他臉上的那些矜持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一種極度驚駭的表情。這一次我真的感到莫名其妙了,看著他踉踉蹌蹌地奔走、消失,我只能怔立當場。
兵沖過來使勁搖我的胳膊,我才顫顫巍巍地呼出長長的一口涼氣。怎麼啦怎麼啦?兵驚惶失措地搖著我的手急急地問。我也在想怎麼啦這是怎麼啦。我沒吭聲。我沒法兒吭聲。兵四下里張望,問我難道它們真的來了嗎。我不明白他說的「它們」是什麼。我以為是「他們」,就是車、馬、士之流呢,因此我搖搖頭說他們都消失了。不錯,兵說,雖然消失很久了,但它們還會再來。他說一年前那噩夢般的三天簡直太可怕了。他又說它們肯定還會再來,因為炮還沒有死,肯定沒有死。炮?我敢肯定我並不認識炮,因此我很有把握地搖搖頭。兵非常憂傷地看著我,問我:你忘了嗎?我本來想說我什麼都沒有忘記。忘記不了,你明白嗎?你一輩子拚命想忘記的東西卻天天都在被強化著。但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又搖搖頭,又點點頭。因此兵說:人啊,真可憐。我同意這話,因此我也說:人啊,真可憐。兵於是對我意味深長地點點頭,說:你只配和相在一起。然後兵也消失了。
我感到了深深的悲哀。因為相隨時害怕的事兒還從來沒有發生過。無論從什麼角度講,她都是一個安全的女人,至少在她日夜害怕著的那樁事情上她是安全的。我不知道她父母是否巨大,如果她父母並不巨大的話,那她無疑該是一個遺傳變異的非常規典型。就是說,不知內情的人一般會誤以為她是肥大症患者。但她並不是肥大症患者,從來都不是。至少她缺少某種抑制無限蔓延的營養,因而她身體的每個部分都巨大得超出了常規,讓人看著痛心。我說的讓人痛心並不僅僅指她身體的肥大而言,事實上,像相那樣肥大的女人還常常會當上體育明星呢。我說的讓人痛心,主要指她那些肥的大部分,在組合方面存在著某種比較嚴重的問題。一句話,就是那些部分一般都像喜歡越位的足球運動員,各自占據著一個吊兒郎當的位置,根本不怕犯規什麼的。因此,相,她害怕被人強奸的理由是不充足的。但相就是害怕被人強奸。炮本來是個很不錯的漂亮女人。她又溫柔又賢慧又本分又安全。某一天,有人對她說她丈夫的父親曾經在火紅的年代打死過某某人的父親,於是她沉默寡言。數天後,她要丈夫把彩電搬去賠給那個沒有父親的某某。丈夫不肯,於是她憤怒了,將彩電沙發冰箱空調什麼的都砸得粉碎。丈夫把她甩到床上,用被子捂著,再伸一隻手進去打算掐死她。她咬丈夫的手,差點咬斷了指骨,然後她不掙扎了。丈夫掀開被子,發現她錯咬了自己的手指,她的斷指血流如注,急送醫院她才算又活了。後來,她就害怕有人來找她算賬,為了證明自己的本分,她逢人便說:難道那些家電比一條人命更重要嗎?!但人們只是笑笑。從那般的笑笑里她發現了某種陰險。於是,她縮在冷齋的一角,搜集一些警句:諸如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刺針綉花之類。然後我就大笑起來,冷齋里黑鴉鴉的蒼蠅似乎從我的笑聲里得到啟示,它們突然轟的一聲,結隊越窗而出,很快成為茫茫蒼穹里的一片烏雲,成為夜幕下城市變幻無端的背景。因此你可以想像,冷齋是怎樣的凄涼了,這註定了某些事情的發生。當然,我依舊裝出莫測高深的樣子坐在泥對面,盯著那些棋子發愣。只是那些棋子此時已不再血紅了。我們對峙著,不知是充滿鄙視還是仇恨,總之,我不相信車是什麼重要人物了,至少不相信他會像他自己所標榜的那樣,是將寫進歷史裡面去的那一種。雖然他也不像馬所說的那樣真是一隻老鼠,但他至多隻是一個小政客。我知道像他這樣的小政客在這個時代多的是,簡直可以說是多如牛毛,而就憑他們那種幼稚得要命的小陰謀,我直接懷疑他們還會有長到牛身上去的那一天。何況,就算是一根真的牛毛,還經常要掉呢。車沒有前途。車之所以沒有前途是因為他太自以為有前途了。你看,他說他就是將來要寫進歷史的那種人物呢。這簡直令人又要氣又好笑。事實上,如果士不是那麼害怕星期五的話。他倒真有可能變成一個大人物。只因為他害怕星期五,搖身一變才那麼困難。他原本是市長秘書。我們都認為他前途賊亮,總有那麼一天他會搖身一變的。可惜,他終於沒有搖身。他倒是去撕起日歷來了。起先,他撕家裡的日歷。他將一本日歷的所有星期五撕下來,一般有五十二張左右。他將這五十二個星期五燒成灰,化成水喝下去。於是精神煥發,也不再顫抖了。後來,他撕市長辦公室里的星期五,同樣化成水喝,這使市長漏掉了幾次政治學習,因此士遭得到了市長的嚴重警告,從此士驚惶得更加厲害,更加需要大量的星期五化水喝。最後,他旁若無人地到所有賣日歷的商店去撕星期五,終於斷送了自已的前程。
「因此你不能在他面前說星期五這三個字,」兵對我說,「人的精神是非常脆弱的。」這我相信。人的精神的確非常脆弱。不僅脆弱,有時還非常奇怪。比如說,土為什麼要害怕星期五?相為什麼要怕被人強奸?炮為什麼怕有人找她算賬呢?尤其是,當初炮的丈夫將手伸進被窩打算掐死她時,她為什麼會咬錯手指——她原本是想咬斷丈夫的手指的,卻誤將自已的手指幾乎咬斷,以至於她的手指永遠化膿。真的,這些都很玄妙,你根本就別指望能弄明白。當然,我並不是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弄不明白。



是在奕城。
我不知道最初締造奕城的那個江湖郎中是誰。
一般說來,一個城市的誕生大體上是這么個歷程:在人、鼠、貓和平相處的年代,世界是混沌地干凈著。吃過晚飯之後,大家都理理自已的頭毛去散步,互相鞠躬,說些吉祥的祝福話兒。因此那時候的人一般不做惡夢。突然有一天,人夢見了許多非常惡心的小動物。於是人對貓說:「鼠要殺你一盤!」貓能夠被殺幾盤呢?便演出了一場慘烈大戰。那次大戰的規模是空前的。作為戰爭的雙方,鼠敗於貓之後被永遠趕入地下,而貓雖然贏得了勝利卻元氣大傷。從此臣服於人。對於人類的陰謀來說,那正好是萌芽。那種陰謀雖然幼小,但卻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因此後來蓬勃發展——在戰爭時期,作為旁觀的人拚命發展自己的智力。當戰爭結束時,在荒涼的廢墟上,突然涌現了個別智力超群的江湖郎中。他用了些類似招搖撞騙的手段,使人們相信了自己都是有病的,非得在他的庇護下才能茁壯成長,於是大量的人流湧向他,虔誠地祈求他的護佑。時候到了,那個江湖郎中就對人們說:這是城市。一座城市於是誕生。
但我真的不知道締造奕城的那個江湖郎中是誰。
說,故事發生的時候,奕城的江湖郎中雖然沒有完全杜絕,但他們都是些小人物,微不足道,你偶爾還可以在陰暗的小巷或者在電線桿上見到他們趁夜深無人時張貼的一些小廣告,說是自己擁有祖傳秘方專治狐臭陽萎之類,這使他們的行為看上去就像是一些不必防備的小陰謀,不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能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是市政府及其所轄各部,數百萬居民包括:警察、強盜、教授,流氓以及軍隊和暗娼等等等等,比較豐富多彩。
說是,橫豎共有九十九條大街,小巷無數,夜裡有紅綠的燈和如蟻的人。不過整座城市就沒有一條河,只有在離城大約二十公里的東北方向有一個又大又臭的淡水湖。居民飲水由它而來。僅憑這一點,你就可以想像締造奕誠的那個郎中的偉大了。雖然他(她?)當初不一定知道以後這里會發生什麼。
某年某月某日,一隻叫卒的老虎突然於凌晨竄入奕城市郊三公里處,擊傷三人,撲斃二人。當兵捧著血肉模糊的臉跑到警察局報案,說是市郊有老虎時,先是被馬趕了出來。後因又有人被撲斃擊傷,兵又被馬從醫院請了去。待他詳細講完經過並昏過去之後,馬立即請示市長,車令馬全權處理此事。於是馬帶著一百三十四個荷槍實彈的警察奔赴現場。其時現場約有五萬群眾,他們自覺地圍成一個直徑約三公里的巨圓,看那隻虎在圓心處作慢悠悠的散步。人們為馬和他的屬下讓出一條通道,讓他們到了這個巨大人圓的內壁。他們在那兒站了大約三十分鍾。這段時間,卒一直靜靜地觀察他們。然後,卒人立而起,用兩條後腿慢慢朝馬他們走過來。顯然卒並沒有作突圍的打算,否則它不會選擇擁有荷槍實彈的方向。但那個巨大人圓還是立即變成了撲克牌中的紅桃形。在節節後退中,馬下了一道命令:一旦卒膽敢走近離他們只有三百米的距離就開槍!而卒偏偏就這么幹了。當然它肯定是聽到了馬的命令,否則它不會在剛步入三百米處時,向著東方咆哮三聲,並且那聲音聽上去很悲壯。它的身體被一百三十四粒子彈捅出許多窟窿。從這些窟隆里流出來的血,浸濕了七個洞穴,使大量的螞蟻不得不搬家。因此馬受到了表彰。他確實具有作為警察局長的果敢品質。不過馬像所有人一樣,並沒有意識到卒最後那三聲悲涼的咆哮隱含著某種危險的信號。
就像當初荒涼的世界上突然從人類中涌現出個別智力超群的江湖郎中一樣,炮也是從鼠類幾千年悲涼的境遇中誕生出來的智者,在聽到了卒最後三聲悲涼的稟告,四十九天之後,他率領數千萬動物大軍,包圍了奕城。
車命令:「速速查明那隻叫炮的老鼠什麼來路!」
士稟報:「那是一次擂台賽,對於萬獸來說,因為最後的擂主就是能發布聖諭的領袖,因此不論雌威雄威都是發足了的……」
車說:「少羅嗦!」
士說:「是,市長!不羅嗦。等大象擊敗所有對手之後,它跳上擂台,鑽進了大象的鼻孔,於是大象不得不俯首稱臣。那隻叫炮的老鼠就成了萬獸之王。」
車說:「哼!王?!」
士說:「王?!哼!」
車說:「去問問它要幹嘛。」
馬說:「是。」
馬說:「你要幹嘛?!」
炮說:「教訓教訓你們。當然,順便也想了解你們是否還有良知和記憶。」
馬說:「要打,可以!什麼良知記憶,沒有!」
炮說:「真愚蠢。」
馬說:「要打。」
車說:「傳我命令:所有軍隊警察出來!」
馬命令:「開火!」
炮大笑:「茲茲茲茲茲!」
兵說:「所有子彈不知去向!」
車說:「用榴彈炮!」
馬命令:」開炮!」
炮命令:「開始吧,人類根本不可救葯。」
象說:「開始——」
於是所有動物用各種奇怪的聲音笑了起來。於是所有槍炮在那些笑聲中漸漸軟化,最後長出羽毛,變成數百萬只鴿子。數百萬只白鴿子撲嚕嚕齊飛,像一片巨大的白雲,凝固在市政府大樓上空。
奕城的四百萬人眾擠在城郊,顫顫巍巍地傾聽從他們原先居住的地方傳來的奇形怪樣陌生的聲音。
因此,奕城非常黑暗。



就是在黑暗中,他們都開始驚悸,那時候,惟一的慘白光亮是北邊一朵色澤較淡的雲。有人說,那朵雲的造型像一隻貓,又有人說像一座城堡,反正人們全都渾渾噩噩。泥也縮在我懷里瑟瑟抖動,這使我非常自豪。我甚至希望這種日子永無止境才好。但在人們的後面,我發現一絲磷光瑩瑩閃亮,發射一線微弱的光芒。我將泥推開,覺得自己負有某種神聖的使命。橋,你別去,泥說。我說我得去。你別去他說。我說我非去不可,她說她怕。我說你怕什麼。她說她怕老天爺翻臉。已經翻臉了,我說。我哈哈大笑。在我的大笑聲中。泥驚恐地蒼白著。我奔向那片磷光。我發現看起來很近,實際上非常搖遠,快要絕望的時候,在一叢苦艾里,我看見了那張放射磷光的人皮。那確實是一張人皮,一張完完整整的人皮。它躺在苦艾叢里,除放射磷光之外,還擺出某種期待的姿勢。我毫不懷疑它擺出那種姿勢正是期待我的前來。我非常激動,覺得肩上沉甸甸的。早先自己負有某種神聖使命的感覺得到了證實。於是我作了一次長長的深呼吸。在我呼出那口長氣的時候,它開始蠕動,最後站立起來。是誰把你扔在這兒的?我問,它一言不發。我覺得它真卑鄙:明明是誰將它扔在這鬼地方了可它倒一言不發。我准備洗手不幹了。我算什麼呢?一個早已被人識破了的體無完膚的可憐蟲。一個天天在陷阱里掙扎卻永遠也逃脫不了厄運的倒霉蛋,可我卻自作多情地承擔起如此重大的使命!他媽的,我說。走吧。它說。走?我說,到哪兒?走吧,它又說。那好吧,我無可奈何地說。然後我茫然向前,心裡充滿悔恨、悲傷和另一種壯烈情緒。前途渺茫,我想。果然,車對我說,他是個重要人物,但他從來只會丟失文件。我才不管什麼見鬼的文件呢,反正人皮又不是文件,但冥冥之中總有一個聲音在告訴我:那張人皮就是車的。因此我對他說:還是認賬的好,否則對你的前途沒好處。他大笑。說他從來就不知道什麼叫前途。他只知道自已是個重要人物,就是將來要寫進歷史里去的那種。他說我這是誣陷。而他見過各種各樣的誣陷。他還說,緊接在誣陷後面的就是謀害。然後他尖叫:滾開!在那一剎那,我突然發現車其實很可憐。我再不相信他是什麼重要人物了。從某種程度上說,他比我更可憐。我知道自己已被人識破。可他卻不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我嘆口氣,搖搖頭,問馬;你丟了自己的皮嗎?他說沒有,但他有個妹妹……我撒腿就跑。 在黑暗中,我已難辨方向,只知道拚命跨動雙腿,不管最終抵達何方,我都不願再去找士、相,炮、兵他們了。我心裡很明白,他們是不會承認什麼的。而我根本就不能證明什麼。我不是警察。而一旦我千方百計要向他們證明人皮確定是他們丟掉的而他們僅僅是一無所知的活,就准會被他們誤認為我要搞什麼陰謀了,那我將更加洗刷不清。雖然我已經骯臟,像所有人那樣已經足夠骯臟了,但我期待著自己會有干凈的一天。我毫不懷疑,當人們都干凈了的時候.我准會是他們當中最干凈的那一個。我根本沒必要去洗刷。沒有什麼能夠洗刷。就是這樣。我拚命跑著,顧不得再落入陷阱,也顧不得身旁身後人們的碟碟怪笑了。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幹嘛要在乎呢?風從我的胸前刺進身體,從背後竄出去,我不知道穿過我身體的風是否涼爽。但願那些風不要使人們著涼、發燒、生出一些不可救葯的怪病來。
終於,一道用鐵絲兒編織的籬牆擋住了我。我茫然四顧,發現周圍是無數花花綠綠的人們。夏天了,我喃喃自語。夏天的動物園總是五彩繽紛。鐵籬牆內,一條巨大的蟒蛇在緩緩蠕動,最後從它的嘔吐物中發現了一隻黑色老鼠——炮!原來如此。我想:原來如此!我一切都明白了,我希望兵也能看到這一切。看到那條巨蟒嘔吐出炮——那隻黑色而狡詐的獸王。之後,它趾高氣揚地游回籬牆深處,發出悉悉嗦嗦的響聲。在那種總使我心驚肉跳悉悉嗦嗦的響聲中,泥大吼一聲:將!頓時我腦海里轟的一聲,眼前金花亂冒。無論如何,帥總是要被將的。這我明白。我只是沒料到這一切會來得這么快。於是,像所有玩不出任何陰謀的可憐蟲一樣,待到從昏眩中清醒過來,我一把推翻棋盤,將帥捉住放進上衣口袋,然後站起來,在泥莫名其妙的注視之下,故意做出那種既無賴又強大的姿態。 這時候,我又發現冷齋非常陰暗狹窄,並且蒼蠅彌漫。

『伍』 《棋王》中作者為什麼要重點描寫王一生「吃」和「下棋」通過這些描寫塑造了一個什麼樣的主人公形象

作品中關於王一生對「吃」的感受、看法、包括吃態的描寫,成為作家刻畫人物不可忽視的一個方面,王一生所說「一天不吃、棋路就亂」的話語,樸素地道出了「民以食為天」的真理。如果說人的精神需求往往代表了人所謂「雅」的一面,而衣食物質需求則更多被視為「俗」,那麼這部作品是在「雅」與「俗」的自然統一之中,完成了一個真實的人的形象塑造。

『陸』 《象棋的故事》,《棋王》兩篇小說的作者分別是誰

《象棋的故事》是茨威格生前發表的最後一部中篇小說。小說表面上講述了一條從紐約開往南美的輪般上一位業余國際象象手擊敗了國際象棋世界冠軍的故事,實際上近訴了納粹法西師對人心靈的折磨及摧殘。作為人文主義者的茨威格借這篇小說表達了他對納粹法西斯的痛恨。他以這種文學形式的抵抗加入了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行列。可惜他本人沒有看到法西斯最後的崩潰。由於對時局的絕望,他和他的夫人在1942年獲悉新加坡陷落後在巴西服毒自盡。然而《象棋的故事》作為反法西斯的重要作品卻不斷受到後人的傳誦。這也是對茨威格的亡靈最好的告慰吧。

在處女作《棋王》中,阿城表現出自己的哲學:「普遍認為很苦的知青生活,在生活水準低下的貧民階層看來,也許是物質上升了一級呢!另外就是普通人的『英雄』行為常常是歷史的縮影。那些普通人在一種被迫的情況下,煥發出一定的光彩。之後,普通人又復歸為普通人,並且常常被自己有過的行為所驚嚇,因此,從個人來說,常常是從零開始,復歸為零,而歷史由此便進一步。」 阿城筆下著名的"棋王"王一生是近世以來罕見的一個深刻體現了道家文化特徵的人物形象。王一生深得老子的陰柔之氣。他的性格是堅忍而沉著的。《棋王》表面上寫棋,實質上則具有多層次的象徵意義,表現著他對中國文化傳統的歷史評價和對中國文化進步的展望。

『柒』 棋王 小說全文

第二章
貴賓統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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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農場在大山林里,活計就是砍樹,燒山,挖坑,再栽樹。不栽樹的時候,就種點兒糧食。交通不便,運輸不夠,常常就買不到謀油點燈。晚上黑燈瞎火,大家湊在一起臭聊,天南地北。又因為常割資本主義尾巴,生活就清苦得很,常常一個月每人只有五錢油,吃飯鍾一敲,大家就疾跑如飛。大鍋菜是先煮後擱油,油又少,只在湯上浮幾個大花兒。落在後邊,常常就只能吃清水南瓜或清水茄子。米倒是不缺,國家供應商品糧,每人每月四十二斤。可沒油水,挖山又不是輕活,肚子就越吃越大。我倒是沒有什麼,畢竟強似討吃。每月又有二十幾元工薪,家裡沒有人惦記著,又沒有找女朋友,就買了煙學抽,不料越抽越凶。
山上活兒緊時,常常累翻,就想:獃子不知怎麼干?那麼精瘦的一個人。晚上大家閑聊,多是精神會餐。我又想,獃子的吃相可能更惡了。我父親在時,炒得一手好菜,母親都比不上他,星期天常邀了同事,專事品嘗,我自然精於此道。因此聊起來,常常是主角,說得大家個個兒腮脹,常常發一聲喊,將我按倒在地上,說像我這樣兒的人實在是禍害,不如宰了炒吃。下雨時節,大家都慌忙上山去挖筍,又到溝里捉田雞,無奈沒有油,常常吃得胃酸。山上總要放火,野獸們都驚走了,極難打到。即使打到,野物們走慣了,沒膘,熬不得油。尺把長的老鼠也捉來吃,因鼠是吃糧的,大家說鼠肉就是人肉,也算吃人吧。我又常想,獃子難道不饞?好上加好,固然是饞,其實餓時更饞。不饞,吃的本能不能發揮,也不得寄託。又想,獃子不知還下棋不下棋。我們分場與他們分場隔著近百里,來去一趟不容易,也就見不著。
轉眼到了夏季。有一天,我正在山上幹活兒,遠遠望見山下小路上有一個人。大家覺得影兒生,就議論是什麼人。有人說是小毛的男的吧。小毛是隊里一個女知青,新近在外場找了一個朋友,可誰也沒見過。大家就議論可能是這個人來找小毛,於是滿山喊小毛,說她的漢子來了。小毛丟了鋤,跌跌撞撞跑過來,伸了脖子看。還沒等小毛看好,我卻認出來人是王一生——棋獃子。於是大叫,別人倒嚇了一跳,都問:「找你的?」我很得意。我們這個隊有四個省市的知青,與我同來的不多,自然他們不認識王一生。我這時正代理一個管三四個人的小組長,於是對大家說:「散了,不幹了。大家也別回去,幫我看看山上可有什麼吃的弄點兒。到鍾點兒再下山,拿到我那兒去燒。你們打了飯,都過來一起吃。」大家於是就鑽進亂草里去尋了。
我跳著跑下山,王一生已經站住,一臉高興的樣子,遠遠地問:「你怎麼知道是我?」我到了他跟前說:「遠遠就看你呆頭呆腦,還真是你。你怎麼老也不來看我?」他跟我並排走著,說:「你也老不來看我呀!」我見他背上的汗浸出衣衫,頭發已是一綹一綹的,一臉的灰土,只有眼睛和牙齒放光,嘴上也是一層土,幹得起皺,就說:「你怎麼摸來的?」他說:「搭一段兒車,走一段兒路,出來半個月了。」我嚇了一跳,問:「不到百里,怎麼走這么多天?」他說:「回去細說。」
說話間已經到了溝底隊里。場上幾只豬跑來跑去,個個兒瘦得賽狗。還不到下班時間,冷冷清清的,只有隊上伙房隱隱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音。
到了我的宿舍,就直進去。這里並不鎖門,都沒有多餘的東西可拿,不必防誰。我放了盆,叫他等著,就提桶打熱水來給他洗。到了伙房,與炊事員講,我這個月的五錢油全數領出來,以後就領生菜,不再打熟菜。炊事員問:「來客了?」我說:「可不!」炊事員就打開鎖了的櫃子,舀一小匙油找了個碗盛給我,又拿了三隻長茄子,說:「明天還來打菜吧,從後天算起,方便。」我從鍋里舀了熱水,提回宿舍。
王一生把衣裳脫了,只剩一條褲衩,呼嚕呼嚕地洗。洗完後,將臟衣服按在水裡泡著,然後一件一件搓,洗好涮好,擰干晾在門口繩上。我說:「你還挺麻利的。」他說:「從小自己干,慣了。幾件衣服,也不費事。」說著就在床上坐下,彎過手臂,去撓背後,肋骨一根根動著。我拿出煙來請他抽。他很老練地敲出一支,舔了一頭兒,倒過來叼著。我先給他點了,自己也點上。他支起肩深吸進去,慢慢地吐出來,渾身盪一下,笑了,說:「真不錯。」我說:「怎麼樣?也抽上了?日子過得不錯呀。」他看看草頂,又看看在門口轉來轉去的豬,低下頭,輕輕拍著凈是綠筋的瘦腿,半晌才說:「不錯,真的不錯。還說什麼呢?糧?錢?還要什麼呢?不錯,真不錯。你怎麼樣?」他透過煙霧問我。我也感嘆了,說:「錢是不少,糧也多,沒錯兒,可沒油哇。大鍋菜吃得胃酸。主要是沒什麼玩兒的,沒書,沒電影兒。去哪兒也不容易,老在這個溝兒里轉,悶得無聊。」他看看我,搖一下頭,說:「你們這些人哪!沒法兒說,想的凈是錦上添花。我挺知足,還要什麼呢?你呀,你就叫書害了。你在車上給我講的兩個故事,我琢磨了,後來挺喜歡的。你不錯,讀了不少書。可是,歸到底,解決什麼呢?是呀,一個人拚命想活著,最後都神經了,後來好了,活下來了,可接著怎麼生活呢?像邦斯那樣?有吃,有喝,好收藏個什麼,可有個饞的毛病,人家不請吃就活得不痛快。人要知足,頓頓飽就是福。」他不說了,看著自己的腳趾動來動去,又用後腳跟去擦另一隻腳的背,吐出一口煙,用手在腿上撣了撣。
我很後悔用油來表示我對生活的不滿意,還用書和電影兒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表示我對生活的不滿足,因為這些在他看來,實在是超出基準線上的東西,他不會為這些煩悶。我突然覺得很泄氣,有些同意他的說法。是呀,還要什麼呢?我不是也感到挺好了嗎?不用吃了上頓惦記著下頓,床不管怎麼爛,也還是自己的,不用竄來竄去找刷夜的地方。可是我常常煩悶的是什麼呢?為什麼就那麼想看看隨便什麼一本書呢?電影兒這種東西,燈一亮就全醒過來了,圖個什麼呢?可我隱隱有一種慾望在心裡,說不清楚,但我大致覺出是關於活著的什麼東西。
我問他:「你還下棋嗎?」他就像走棋那麼快地說:「當然,還用說?」我說:「是呀,你覺得一切都好,干嗎還要下棋呢?下棋不多餘嗎?」他把煙卷兒停在半空,摸了一下臉說:「我迷象棋,一下棋,就什麼都忘了。呆在棋里舒服。就是沒有棋盤,棋子兒,我在心裡就能下,礙誰的事兒啦?」我說:「假如有一天不讓你下棋,也不許你想走棋的事兒,你覺得怎麼樣?」他挺奇怪地看著我說:「不可能,那怎麼可能?我能在心裡下呀!還能把我腦子挖了?你凈說些不可能的事兒。」我嘆了一口氣,說:「下棋這事兒看來是不錯。看了一本兒書,你不能老在腦子里過篇兒,老想看看新的。下棋可不一樣了,自己能變著花樣兒玩。」他笑著對我說:「怎麼樣,學棋吧?咱們現在吃喝不愁了,頂多是照你說的,不夠好,又活不出個大意思來。書你哪兒找去?下棋吧,有憂下棋解。」
我想了想,說:「我實在對棋不感興趣。我們隊倒有個人,據說下得不錯。」他把煙屁股使勁兒扔出門外,眼睛又放出光來:「真的?有下棋的?嘿,我真還來對了。他在哪兒?」我說:「還沒下班呢。看你急的,你不是來看我的嗎?」他雙手抱著脖子仰在我的被子上,看著自己鬆鬆的肚皮,說:「我這半年,就找不到下棋的。後來想,天下異人多得很,這野林子里我就不信找不到個下棋下得好的。現在我請了事假,一路找人下棋,就找到你這兒來了。」我說:「你不掙錢了?怎麼活著呢?」他說:「你不知道,我妹妹在城裡分了工礦,掙錢了,我也就不用給家寄那麼多錢了。我就想,趁這功夫兒,會會棋手。怎麼樣?你一會兒把你說的那人找來下一盤?」我說當然,心裡一動,就又問他:「你家裡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呢?」
他嘆了一口氣,望著屋頂,很久才說:「窮。困難啊!我們家三口兒人,母親死了,只有父親、妹妹和我。我父親嘛,掙得少,按平均生活費的說法兒,我們一人才不到十塊。我母親死後,父親就喝酒,而且越喝越多,手裡有倆錢兒就喝,就罵人。鄰居勸,他不是不聽,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弄得人家也挺難過。我有一回跟我父親說:『你不喝就不行?有什麼好處呢?』他說:『你不知道酒是什麼玩意兒,它是老爺們兒的覺啊!咱們這日子挺不易,你媽去了,你們又小。我煩哪,我沒文化,這把年紀,一輩子這點子錢算是到頭兒了。你媽死的時候,囑咐了,怎麼著也要供你念完初中再掙錢。你們讓我喝口酒,啊?對老人有什麼過不去的,下輩子算吧。』」他看了看我,又說:「不瞞你說,我母親解放前是窯子里的。後來大概是有人看上了,做了人家的小,也算從良。有煙嗎?」我扔過一支煙給他,他點上了,把煙頭兒吹得紅紅的,兩眼不錯眼珠兒地盯著,許久才說:「後來,我媽又跟人跑了,據說買她的那家欺負她,當老媽子不說,還打。後來跟的這個是什麼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我媽跟這個人生的。剛一解放,我媽跟的那個人就不見了。當時我媽懷著我,吃穿無著,就跟了我現在這個父親。我這個後爹是賣力氣的,可臨到解放的時候兒,身子骨兒不行,又沒文化,錢就掙得少。和我媽過了以後,原指著相幫著好一點兒,可沒想到添了我妹妹後,我媽一天不如一天。那時候我才上小學,腦筋好,老師都喜歡我。可學校春遊、看電影我都不在,給家裡省一點兒是一點兒。我媽怕委屈了我,拖累著個身子,到處找活。有一回,我和我母親給印刷廠疊書頁子,是一本講象棋的書。疊好了,我媽還沒送去,我就一篇一篇對著看。不承想,就看出點兒意思來。於是有空兒就到街下看人家下棋。看了有些日子,就手癢癢,沒敢跟家裡要錢,自己用硬紙剪了一副棋,拿到學校去下。下著下著就熟了。於是又到街上和別人下。原先我看人家下得挺好,可我這一跟他們真下,還就贏了。一傢伙就下了一晚上,飯也沒吃。我媽找來了,把我打回去。唉,我媽身子弱,都打不痛我。到了家,她竟給我跪下了,說:『小祖宗,我就指望你了!你若不好好兒念書,媽就死在這兒。』我一聽這話嚇壞了,忙說:『媽,我沒不好好兒念書。您起來,我不下棋了。』我把我媽扶起來坐著。那天晚上,我跟我媽疊頁子,疊著疊著,就走了神兒,想著一路棋。我媽嘆一口氣說,『你也是,看不上電影兒,也不去公園,就玩兒這么個棋。唉,下吧。可媽的話你得記著,不許玩兒瘋了。功課要是拉下了,我不饒你。我和你爹都不識字兒,可我們會問老師。老師若說你功課跟不上,你再說什麼也不行。』我答應了。我怎麼會把功課拉下呢?學校的算術,我跟玩兒似的。這以後,我放了學,先做功課,完了就下棋,吃完飯,就幫我媽幹活兒,一直到睡覺。因為疊頁子不用動腦筋,所以就在腦子里走棋,有的時候,魔症了,會突然一拍書頁,喊棋步,把家裡人都嚇一跳。」我說:「怨不得你棋下得這么好,小時候棋就都在你腦子里呢!」他苦笑笑說:「是呀,後來老師就讓我去少年宮象棋組,說好好兒學,將來能拿大冠軍呢!可我媽說,『咱們不去什麼象棋組,要學,就學有用的本事。下棋下得好,還當飯吃了?有那點兒功夫,在學校多學點兒東西比什麼不好?你跟你們老師們說,不去象棋組,要是你們老師還有沒教你的本事,你就跟老師說,你教了我,將來有大用呢。啊?專學下棋?這以前都是有錢人乾的!媽以前見過這種人,那都是身份,他們不指著下棋吃飯。媽以前呆過的地方,也有女的會下棋,可要的錢也多。唉,你不知道,你不懂。下下玩兒可以,別專學,啊?』我跟老師說了,老師想了想,沒說什麼。後來老師買了一副棋送我,我拿給媽看,媽說,『唉,這是善心人哪!可你記住,先說吃,再說下棋。等你掙了錢,養活家了,愛怎麼下就怎麼下,隨你。』」我感嘆了,說:「這下兒好了,你掙了錢,你就能撒著歡兒地下了,你媽也就放心了。」王一生把腳搬上床,盤了坐,兩只手互相捏著腕子,看著地下說:「我媽看不見我掙錢了。家裡供我念到初一,我媽就死了。死之前,特別跟我說,『這一條街都說你棋下得好,媽信。可媽在棋上疼不了你。你在棋上怎麼出息,到底不是飯碗。媽不能看你念完初中,跟你爹說了,怎麼著困難,也要念完。高中,媽打聽了,那是為上大學,咱們家用不著上大學,你爹也不行了,你妹妹還小,等你初中念完了就掙錢,家裡就靠你了。媽要走了,一輩子也沒給你留下什麼,只撿人家的牙刷把,給你磨了一副棋。』說著,就叫我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小布包來,打開一看,都是一小點兒大的子兒,磨得是光了又光,賽象牙,可上頭沒字兒。媽說,『我不識字,怕刻不對。你拿了去,自己刻吧,也算媽疼你好下棋。』我們家多困難,我沒哭過,哭管什麼呢?可看著這副沒字兒的棋,我綳不住了。」
我鼻子有些酸,就低了眼,嘆道:「唉,當母親的。」王一生不再說話,只是抽煙。
山上的人下來了,打到兩條蛇。大家見了王一生,都很客氣,問是幾分場的,那邊兒伙食怎麼樣。王一生答了,就過去摸一摸晾著的衣褲,還沒有干。我讓他先穿我的,他說吃飯要出汗,先光著吧。大家見他很隨和,也就隨便聊起來。我自然將王一生的棋道吹了一番,以示來者不凡。大家都說讓隊里的高手「腳卵」來與王一生下。一個人跑了去喊,不一刻,腳卵來了。腳卵是南方大城市的知識青年,個子非常高,又非常瘦。動作起來頗有些文氣,衣服總要穿得整整齊齊,有時候走在山間小路上,看到這樣一個高個兒纖塵不染,衣冠楚楚,真令人生疑。腳卵彎腰進來,很遠就伸出手來要握,王一生糊塗了一下,馬上明白了,也伸出手去,臉卻紅了。握過手,腳卵把雙手捏在一起端在肚子前面,說:「我叫倪斌,人兒倪,文武斌。因為腿長,大家叫我腳卵。卵是很粗俗的話,請不要介意,這里的人文化水平是很低的。貴姓?」王一生比倪斌矮下去兩個頭,就仰著頭說:「我姓王,叫王一生。」倪斌說:「王一生?蠻好,蠻好,名字蠻好的。一生是哪兩個字?」王一生直仰著脖子,說:「一二三的一,生活的生。」倪斌說:「蠻好,蠻好。」就把長臂曲著往外一擺,說:「請坐。聽說你鑽研象棋?蠻好,蠻好,象棋是很高級的文化。我父親是下得很好的,有些名氣,喏,他們都知道的。我會走一點點,很愛好,不過在這里沒有對手。你請坐。」王一生坐回床上,很尷尬地笑著,不知說什麼好。倪斌並不坐下,只把手虛放在胸前,微微向前側了一下身子,說:「對不起,我剛剛下班,還沒有梳洗,你候一下好了,我馬上就來。噢,問一下,乃父也是棋道里的人么?」王一生很快地搖頭,剛要說什麼,但只是喘了一口氣。倪斌說:「蠻好,蠻好。好,一會兒我再來。」我說:「腳卵洗了澡,來吃蛇肉。」倪斌一邊退出去,一邊說:「不必了,不必了。好的,好的。」大家笑起來,向外嚷:「你到底來是不來?什麼『不必了,好的』!」倪斌在門外說:「蛇肉當然是要吃的,一會兒下棋是要動腦筋的。」
大家笑著腳卵,關了門,三四個人精著屁股,上上下下地洗,互相開著身體的玩笑。王一生不知在想什麼,坐在床里邊,讓開擦身的人。我一邊將蛇頭撕下來,一邊對王一生說:「別理腳卵,他就是這么神神道道的一個人。」有一個人對我說:「你的這個朋友要真是有兩下子,今天有一場好殺。腳卵的父親在我們市裡,真是很有名氣哩。」另外的人說:「爹是爹,兒是兒,棋還遺傳了?」王一生說:「家傳的棋,有厲害的。幾代沉下的棋路,不可小看。一會兒下起來看吧。」說著就緊一緊手臉。我把蛇掛起來,將皮剝下,不洗,放在案板上,用竹刀把肉劃開,並不切斷,盤在一個大碗內,放近一個大鍋里,鍋底蓄上水,叫:「洗完了沒有?我可開門了!」大家慌忙穿上短褲。我到外邊地上擺三塊土坯,中間架起柴引著,就將鍋放在土坯上,把豬吆喝遠了,說:「誰來看看?別叫豬拱了。開鍋後十分鍾端下來。」就進屋收拾茄子。
有人把臉盆洗干凈,到伙房打了四五斤飯和一小盆清水茄子,捎回來一棵蔥和兩瓣野蒜、一小塊姜,我說還缺鹽,就又有人跑去拿來一塊,搗碎在紙上放著。
腳卵遠遠地來了,手裡抓著一個黑木盒子。我問:「腳卵,可有醬油膏?」腳卵遲疑了一下,返身回去。我又大叫:「有醋精拿點兒來!」
蛇肉到了時間,端進屋裡,掀開鍋,一大團蒸氣冒出來,大家並不縮頭,慢慢看清了,都叫一聲好。兩大條蛇肉亮晶晶地盤在碗里,粉粉地冒蒸氣。我嗖的一下將碗端出來,吹吹手指,說:「開始准備胃液吧!」王一生也擠過來看,問:「整著怎麼吃?」我說:「蛇肉碰不得鐵,碰鐵就腥,所以不切,用筷子撕著蘸料吃。」我又將切好的茄塊兒放進鍋里蒸。
腳卵來了,用紙包了一小塊兒醬油膏,又用一張小紙包了幾顆白色的小粒兒,我問是什麼,腳卵說:「這是草酸,去污用的,不過可以代替醋。我沒有醋精,醬油膏也沒有了,就這一點點。」我說:「湊合了。」腳卵把盒子放在床上,打開,原來是一副棋,烏木做的棋子,暗暗的發亮。字用刀刻出來,筆劃很細,卻是篆字,用金絲銀絲嵌了,古色古香。棋盤是一幅絹,中間亦是篆字:楚河漢界。大家湊過去看,腳卵就很得意,說:「這是古董,明朝的,很值錢。我來的時候,我父親給我的。以前和你們下棋,用不到這么好的棋。今天王一生來嘛,我們好好下。」王一生大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精彩的棋具,很小心地摸,又緊一緊手臉。
我將醬油膏和草酸沖好水,把蔥末、薑末和蒜末投進去,叫聲:「吃起來!」大家就乒乒乓乓地盛飯,伸筷撕那蛇肉蘸料,剛入嘴嚼,紛紛嚷鮮。
我問王一生是不是有些像蟹肉,王一生一邊兒嚼著,一邊兒說:「我沒吃過螃蟹,不知道。」腳卵伸過頭去問:「你沒有吃過螃蟹?怎麼會呢?」王一生也不答話,只顧吃。腳卵就放下碗筷,說:「年年中秋節,我父親就約一些名人到家裡來,吃螃蟹,下棋,品酒,作詩。都是些很高雅的人,詩做得很好的,還要互相寫在扇子上。這些扇子過多少年也是很值錢的。」大家並不理會他,只顧吃。腳卵眼看蛇肉漸少,也急忙捏起筷子來,不再說什麼。
不一刻,蛇肉吃完,只剩兩副蛇骨在碗里。我又把蒸熟的茄塊兒端上來,放小許蒜和鹽拌了。再將鍋里熱水倒掉,續上新水,把蛇骨放進去熬湯。大家喘一口氣,接著伸筷,不一刻,茄子也吃凈。我便把湯端上來,蛇骨已經煮散,在鍋底刷拉刷拉地響。這裡屋外常有一二處小叢的野茴香,我就拔來幾棵,揪在湯里,立刻屋裡異香撲鼻。大家這時飯已吃凈,紛紛舀了湯在碗里,熱熱的小口呷,不似剛才緊張,話也多起來了。
腳卵抹一抹頭發,說:「蠻好,蠻好的。」就拿出一支煙,先讓了王一生,又自己叼了一支,煙包正待放回衣袋裡,想了想,便放在小飯桌上,擺一擺手說:「今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是吃不到了。我家裡常吃海味的,非常講究,據我父親講,我爺爺在時,專雇一個老太婆,整天就是從燕窩里拔臟東西。燕窩這種東西,是海鳥叼來小魚小蝦,用口水粘起來的,所以裡面各種臟東西多得很,要很細心地一點一點清理,一天也就能搞清一個,再用小火慢慢地蒸。每天吃一點,對身體非常好。」王一生聽呆了,問:「一個人每天就專門是管做燕窩的?好傢伙!自己買來魚蝦,熬在一起,不等於燕窩嗎?」腳卵微微一笑,說:「要不怎麼燕窩貴呢?第一,這燕窩長在海中峭壁上,要拚命去挖。第二,這海鳥的口水是很珍貴的東西,是溫補的。因此,捨命,費工時,又是補品,能吃燕窩,也是說明家裡有錢和有身份。」大家就說這燕窩一定非常好吃。腳卵又微微一笑,說:「我吃過的,很腥。」大家就感嘆了,說費這么多錢,吃一口腥,太劃不來。
天黑下來,早升在半空的月亮漸漸亮了。我點起油燈,立刻四壁都是人影子。腳卵就說:「王一生,我們來下一盤?」王一生大概還沒有從燕窩里醒過來,聽見腳卵問,只微微點一點頭。腳卵出去了。王一生奇怪了,問:「嗯?」大家笑而不答。一會兒,腳卵又來了,穿得筆挺,身後隨來許多人,進屋都看看王一生。腳卵慢慢擺好棋,問:「你先走?」王一生說:「你吧。」大家就上上下下圍了看。
走出十多步,王一生有些不安,但也只是暗暗捻一下手指。走過三十幾步,王一生很快地說:「重擺吧。」大家奇怪,看看王一生,又看看腳卵,不知是誰贏了。腳卵微微一笑,說:「一贏不算勝。」就伸手抽一顆煙點上。王一生沒有表情,默默地把棋重新碼好。兩人又走。又走到十多步,腳卵半天不動,直到把一根煙吸完,又走了幾步,腳卵慢慢地說:「再來一盤。」大家又奇怪是誰贏了,紛紛問。王一生很快地將棋碼成一個方堆,看看腳卵問:「走盲棋?」腳卵沉吟了一下,點點頭。兩人就口述棋步。好幾個人摸摸頭,摸摸脖子,說下得好沒意思,不知誰是贏家。就有幾個人離開走出去,把油燈帶得一明一暗。
我覺出有點兒冷,就問王一生:「你不穿點兒衣裳?」王一生沒有理我。我感到沒有意思,就坐在床里,看大家也是一會兒看看腳卵,一會兒看看王一生,像是瞧從來沒有見過的兩個怪物。油燈下,王一生抱了雙膝,鎖骨後陷下兩個深窩,盯著油燈,時不時拍一下身上的蚊蟲。腳卵兩條長腿抵在胸口,一隻大手將整個兒臉遮了,另一隻大手飛快地將指頭捏來弄去。說了許久,腳卵放下手,很快地笑一笑,說:「我亂了,記不得。」就又擺了棋再下。不久,腳卵抬起頭,看著王一生說:「天下是你的。」抽出一支煙給王一生,又說:「你的棋是跟誰學的?」王一生也看著腳卵,說:「跟天下人。」腳卵說:「蠻好,蠻好,你的棋蠻好。」大家看出是誰贏了,都高興松動起來,盯著王一生看。
腳卵把手搓來搓去,說:「我們這里沒有會下棋的人,我的棋路生了。今天碰到你,蠻高興的,我們做個朋友。」王一生說:「將來有機會,一定見見你父親。」腳卵很高興,說:「那好,好極了,有機會一定去見見他。我不過是玩玩棋。」停了一會兒,又說:「你參加地區的比賽,沒有問題。」王一生問:「什麼比賽?」腳卵說:「咱們地區,要組織一個運動會,其中有棋類。地區管文教的書記我認得,他早年在我們市裡,與我父親認識。我到農場來,我父親給他帶過信,請他照顧。我找過他,他說我不如打籃球。我怎麼會打籃球呢?那是很野蠻的運動,要傷身體的。這次運動會,他來信告訴我,讓我爭取參加農場的棋類隊到地區比賽,贏了,調動自然好說。你棋下到這個地步,參加農場隊,不成問題。你回你們場,去報名就可以了。將來總場選拔,肯定會有你。」王一生很高興,起來把衣裳穿上,顯得更瘦。大家又聊了很久。
將近午夜,大家都散去,只剩下宿舍里同住的四個人與王一生、腳卵。腳卵站起來,說:「我去拿些東西來吃。」大家都很興奮,等著他。一會兒,腳卵彎腰進來,把東西放在床上,擺出六顆巧克力,半袋麥乳精,紙包的一斤精白掛面。巧克力大家都一口咽了,來回舔著嘴唇。麥乳精沖成稀稀的六碗,喝得滿屋喉嚨響。王一生笑嘻嘻地說:「世界上還有這種東西?苦甜苦甜的。」我又把火升起來,開了鍋,把面下了,說:「可惜沒有調料。」腳卵說:「我還有醬油膏。」我說:「你不是只有一小塊兒了嗎?」腳卵不好意思地說:「咳,今天不容易,王一生來了,我再貢獻一些。」就又拿了來。
大家吃了,紛紛點起煙,打著哈欠,說沒想到腳卵還有如許存貨,藏得倒嚴實,腳卵急忙申辯這是剩下的全部了。大家吵著要去翻,王一生說:「不要鬧,人家的是人家的,從來農場存到現在,說明人家會過日子。倪斌,你說,這比賽什麼時候開始呢?」腳卵說:「起碼還有半年。」王一生不再說話。我說:「好了,休息吧。王一生,你和我睡在我的床上。腳卵,明天再聊。」大家就起身收拾床鋪,放蚊帳。我和王一生送腳卵到門口,看他高高的個子在青白的月光下遠遠去了。王一生嘆一口氣,說:「倪斌是個好人。」
王一生又呆了一天,第三天早上,執意要走。腳卵穿了破衣服,肩了鋤來送。兩人握了手,倪斌說:「後會有期。」大家遠遠在山坡上招手。我送王一生出了山溝,王一生攔住,說:「回去吧。」我囑咐他,到了別的分場,有什麼困難,託人來告訴我,若回來路過,再來玩兒。王一生整了整書包帶兒,就急急地順公路走了,腳下揚起細土,衣裳晃來晃去,褲管兒前後盪著,像是沒有屁股。

『捌』 阿城 棋王 故事梗概

《棋王》故事梗概:

棋王講的主要是知青下鄉時的艱苦生存狀態。主人公是王一生、還有一個「我」,腳卵也算是主角之一。最主要的就是在講述兩樣事,一是吃,另一個是下棋。

主人公王一生自小家貧,生活的很艱苦,所以他十分注重吃。但是他也痴迷於象棋,王一生真性情,不趨炎附勢,他堅決的拒絕了腳卵用烏木棋換取參賽的資格,並且還師從於一個撿破爛的老頭。在棋藝上融入了道家的文化,也就是棋道。

最後和九大高手的九局連環車輪大戰,以勝出告終。

(8)棋王小說對地區象棋賽作者幾乎是一筆帶過為什麼要如此處理擴展閱讀:

主題思想

《棋王》的敘述中,平實里的玄奧頗為得體,大有道家之遺風。阿城覺得,在一個幾乎無路可走的時代,人倘還能因技藝而進入審美的愉悅和精神的愉悅層面,則精神庶幾不得荒蕪,自由救贖的地方。這是道家與禪林中的古風,悠然與亂世之中。

講究造勢,講究弱而化之、無為而無不為,這是王一生的棋道,也正是道家哲學的精義。眾口相傳,王一生的棋是道家的棋,不無道理。棋道如此,王一生形象的岸然道風就不缺少根據了。王一生被號為「棋獃子」,成天心游神馳於棋盤上的咫尺方寸之間,不諳世事,不近流俗。

無論是浩劫中派仗沖突的烽火、大串聯的狂熱,還是上山下鄉前的離情別意、蹉跎歲月里的內傷外侮,都似乎未曾攪動他內心的平靜。

他自有他的世界—「呆在棋里」,呆在那「楚河漢界」的廝殺里。這樣,他心裡舒服」,可以忘掉世間那惱人的權利和路線的紛爭,忘掉這種紛爭造成的精神與物質的雙重圍擾。

他心如止水,萬物自鑒,空心寥廓,復返寧謐。在那個「一句頂一萬句」的迷狂時代里,這種不迎不持、無動於衷的獃痴,這種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消極,這種在「大而無當」中遨遊的超脫,正是對動亂現實的一種清醒認識和明智,不願隨波逐流、合污鼓噪的一種變相抗爭。

道家哲學講究從反面著手達到正面價值的肯定,所謂「將欲哀之,心故張之;將欲弱之,心故強之」就是這個意思。

如此看來,阿城的本意是要寫王一生的大智,寫他在同輩青年中過人的聰慧,卻故意先突出他的痴呆和頑愚,這不能說不是深得道家哲學強調對立面的轉化和超越的妙諦。王一生的「呆」,令人想起玄風道趣甚濃的文人騷客,如阮籍、稽康的頹,米芾的癲,倪瓚的愚,黃公望的痴,李白的狂。

他們都不隨流,不合污,矢志彌堅,操守如一,有那麼一般超然於世、物殘雙泯的痴迷。他們都不把藝術(象棋也是一種藝術)當成謀取外在功利的手段,而看成是解憂散懷、寄情養性的閑適和雅興。

所謂「凡人多一分世故即多生一分機智,多一分機智即少卻一分高雅,故呆而遷且痴者,其性情於藝最近,利名心急者,其藝必不工,雖工必不能雅也」。香港新亞研究所的徐復觀教授認為中國傳統藝術精神的主體是道學,歷史上的大畫家、大畫論家、大詩人所述達到和把握的境界常常都是莊子、玄學的境界。

棋王——王一生也不期而然地通向了莊子「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在忘我的寧靜中進入自然的內部機樞並與之化而為一的境界,卻是事實。

王一生的棋道之所以能「先聲有勢,後發制人,遣龍治水,氣貫陰陽」,就在於他是把「命放在裡面搏」,虛懷而物歸,心靜而入神。棋賽的具體過程,阿城往往一筆帶過;而刻畫王一生下棋的精神面貌,卻至為周詳。

「我」送水給王一生喝一節中關於他入神狀態的精采描寫,就頗得莊子「庖丁解牛」、「輪扁斲輪」的神韻。

參考資料:網路-棋王

『玖』 象棋,為什麼除了阿城的<棋王>就沒有好看的象棋小說了

是特別知名的少罷了。
比如還有台灣作家張系國的小說《棋王》。
徐克版的電影《棋王》是將阿城的小說《棋王》同張系國的小說《棋王》結合到一起拍成的。
電影有大陸版的《棋王》和香港版的《棋王》兩部。
正在籌劃中的電視劇有《棋攤風雲》。

象棋只不過是生活中的一個很小的部分,如果以它為主題來寫小說,是很難得到大眾的認可的。

『拾』 初二語文課文 《棋王》 作者背景

阿城(男)(1949—)原名鍾阿城。原籍四川江津,生於北京。高中一年級逢「文革」中斷學業,1968年下放山西、內蒙插隊,後又去雲南農場。1979年回北京,曾在中國圖書進出口公司工作,後任《世界圖書》編輯。1984年發表處女作《棋王》(《上海文學》1984年7期),引起廣泛關注,獲1983—1984年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此後又有小說《樹王》、《孩子王》相繼問世,他的具有散文化傾向的系列短篇《遍地風流》也引起評論界的廣泛關注。他的作品以白描淡彩的手法渲染民俗文化的氛圍,透露出濃厚雋永的人生逸趣,寄寓了關於宇宙、生命、自然和人的哲學玄思,關心人類的生存方式,表現傳統文化的現時積淀。這些作品以及他在1985年發表的關於「尋根」的理論文章《文化制約著人類》使他成為當時揭示民族文化心理的文化尋根派的代表人物,在海外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90年代後定居美國,仍有不少雜感和散文作品發表,依舊沿襲了他直白沖淡的語言風格。 阿城不只是一個說故事的小說家,實在是借著小說來傳布觀念的思想者。他的小說有些情節雖然近乎超現實的描述,卻緊緊地抓住現實嚴肅地透露出自己的人生哲學。 《棋王》、《樹王》、《孩子王》、《遍地風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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