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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在寫我莫言演講集

發布時間:2021-12-23 00:04:45

『壹』 求莫言的比較短的文章或小說中寫的好的一章和感想 我明天要在課上朗讀並說感想。謝謝了

這是最短的一篇文章了。
《難忘那帶著口罩接吻的愛》
回頭看文革前十七年的長篇小說中,我認為寫得最真的部分就是關於愛情的
部分,因為作家在寫到這些部分時,運用的是自己的思想而不是社會的思想。一
般說來,作家們在描寫愛情的時候,他們部分地、暫時地忘記了自己的階級性,
忘記了政治,投入了自己的美好感情,自然地描寫了人類的美好感情。
十七年的長篇小說中故事各異,但思想只有一個,作家只是在努力地詮釋著
什麼。但他們在篇幅很小的愛情描寫中,忘記了闡釋領袖思想,所以這些章節我
認為實際上代表著作家們殘存的個性。所以如我們上面列舉的那些愛情片段,就
顯得異彩紛呈,非同一般。
如丁尚武與林麗的愛情,就寫得爽朗瀟灑,不同凡響。這是美女愛英雄的典
型,丁尚武是一臉的大麻子,刺人的小眼睛,而林麗是天生麗質,多愁多病。兩
家還有血海深仇,丁尚武一直不用正眼看人家林麗,還老是當著人家的面磨他那
把大刀片子。當年我讀這本書時,殺死也想不到林麗竟然會愛上丁尚武,但人家
就是愛上了。
當我看到林麗在月光下向丁尚武這個粗魯醜陋的傢伙袒露情懷時,我的心裡
真是難過極了。我替林麗遺憾,應該去愛史更新史大俠呀!但人家偏偏不愛史大
俠,人家就愛丁大麻子。現在回頭想起來,這個作家真是會寫愛情,如果讓林麗
和史大俠談情說愛,那就沒勁了。
白茹對少劍波的愛情,也是女追男,那種多情少女的微妙細膩的心態,寫了
整整一章,標題就叫「白茹的心」。少劍波起初還假正經,可能是重任在肩,生
怕誤事,但打下威虎山之後,這老兄也頂不住了,站在雪地里,說了不少夢話。
當年我是一個少年,我姐姐是一個大姑娘,因為她的文化低,看書有困難,讓我
給她讀這兩個章節,在我母親做針線的油燈下。我害羞,不給她讀。她生了氣,
說她犧牲了自己,不上學,出大力掙工分,養活我們,讓我們讀書識字,可讓我
給她讀小說我都不願意,實在是忘恩負義。我母親也幫著我姐姐批評我。我就說,
娘啊,您不知道她讓我讀的是什麼東西!母親說,什麼東西?連你都讀得,你姐
姐比你大許多,反倒聽不得了?讀!於是我就說,讀就讀,但是中了流毒別怨我。
我就給我姐姐讀「白茹的心」,聽得我姐姐眼淚汪汪,聽得我母親忘了手中的針
線活兒。我母親就說起了當年在我家駐扎過的游擊隊里那些軍官和那些女兵的故
事。說男的如何地有才,吹拉彈唱樣樣行,寫就寫畫就畫,那些女的個個好看,
留著二刀毛,腰裡扎著牛皮帶,掛著小手槍,走起來像小鹿似的。我以為母親說
的是八路軍,但長大後一查文史資料,才知道當年駐扎在我們村子裡的那支隊伍
是國民黨領導的隊伍。——後來的事實證明,我姐姐還是中了流毒,她聽了「白
茹的心」之後就跟村子裡的一個小夥子談起了戀愛,打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
言」的婚姻模式,招來了村子裡的紛紛議論,把我父親氣得半死。我躺在被窩里
蒙著頭裝睡,聽到父親和母親在訓斥我的姐姐。我知道姐姐是讓「白茹的心」給
害了。
《三家巷》里周炳和區桃的愛情也寫得動人心魄,把我迷得幾乎死去。我躲
在我家磨房裡讀到區桃姑娘死去時,眼淚奪眶而出。現在回頭想起來,周炳這個
人物賈寶玉的影子重了一點,但就像與初戀的情人相逢一樣,固然有許多的失望,
但那份感情還是難忘。
我覺得,在文革前十七年的長篇小說中,對愛情的描寫最為成功、最少迂腐
氣的還是《苦菜花》。
中國人向來喜歡才子佳人的老套子,影響到作家,就願意讓英雄美女終於成
為交頸鴛鴦並蒂蓮。《苦菜花》里,杏莉和德強端的是天生一對地設一雙,青梅
竹馬兩小無猜,可作家把他們的愛情寫足、讓讀者在心理上享夠了艷福之後,突
然筆鋒一轉,就把杏莉給寫死了。杏莉這一死可是驚心動魄,這一死對殘酷的戰
爭,對殘酷的階級爭斗都是有力的控訴,讓人充分地體驗了悲劇的快感,體驗了
美好事物被毀壞之後那種悲劇的美。中國是一個封建歷史漫長得要命的國度,幾
千年來積淀下來的封建毒素在每個人的血管里流淌著。每個人的屁股上都打著封
建的紋章。在作家的愛情描寫中,一般來說不願歌頌甚至不願以同情的態度來描
寫男女之間的偷情。
《苦菜花》在這方面卻有重大的突破。作家用絕對同情的態度描寫了長工王
長鎖和杏莉媽媽的愛情。這種愛情帶著一種強烈的、震撼人心的病態美,具有很
大的征服力。我認為,馮德英這一招遠遠地超過了他同時代的作家,他通過這一
對苦命鴛鴦的故事,告訴了我們許多深邃的、被社會視為禁忌的道理。馮德英還
寫了花子和老起的愛情,如果說他對王長鎖和杏莉媽媽的愛情更多地是持一種同
情的態度,那麼,他對花子和老起這種充滿野性力量的愛情,就完全持一種贊美
的態度了。我非常敬佩作家的這種直面人生的勇氣。即便是愛情小插曲,作家描
寫得也不同凡響。如絹子和姜永泉的愛情,我讀書時就感到,姜永泉與絹子的年
齡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一點?
還有美麗多情、才貌雙全的衛生隊長白芸主動向戰斗英雄王東海求愛,這是
多麼好的一對啊,但是作家竟然讓王東海拒絕了白芸的求愛,竟然讓戰斗英雄選
擇了寡婦花子。她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抱著大白菜,乳房肥大,動作粗俗,怎麼
能與白芸相比呢?當年看小說看到此處,我感到真是遺憾極了。這種遺憾說明了
我根本就不懂愛情,而馮德英是真懂愛情的。這種遺憾還說明即使在我一個小孩
子的心中也有著濃厚的封建意識。在我的心中,花子是一個拖著「油瓶」的寡婦,
用農村的話說就是一個「半貨子」,而白芸卻是一個黃花大閨女,兩個人簡直不
能比較。馮德英卻讓身穿軍裝、腰扎皮帶、身腰窈窕、亭亭玉立的白芸把花子抱
起來,連叫了幾聲好姐姐,讓王東海抱著花子和老起生的孩子站在一邊觀看。這
個場面簡直力量無邊,不但在文革前十七年的長篇小說中沒有,在文革後截止到
目前為止的小說中也還沒有。另外絹子和姜永泉的愛情、七子和病媳婦的愛情,
也都寫得很有感覺。《苦菜花》在對殘酷戰爭環境下的兩性關系的描寫卓有建樹,
其成就遠遠超過了同時代的作家。他確實把裝模做樣的紗幕戳出了一個窟窿。由
於有了這些不同凡響的愛情描寫,《苦菜花》才成為了反映抗日戰爭的最優秀的
長篇小說。
十七年的愛情描寫,是有成就的,但由於政治的和歷史的原因,限制了作家
的思想和才力,使這本來應該大放異彩的東西,被擠到一個憋窄的角落裡,宛如
在斷牆邊上偷偷地開放的小花,苦菜花。
由於過分強調政治性和階級性,更由於強烈的政治風雨把作家們抽打得縮頭
縮肩,他們在動筆前,鋼筆里就灌滿了「階級斗爭」牌墨水,無論他們主觀上采
取什麼樣子的態度,這種墨水留下的痕跡里,無法不散發出那種可惡的階級斗爭
氣味。
因此,十七年中的大多數長篇小說中的愛情描寫,很少有人去描寫除了無產
階級之外的別的階級的愛情,即使有,也是寫他們的淫盪和色情。好象只有無產
階級才懂得愛,而別的階級都是一些畜生。彷彿只有無產階級的愛才是愛的最完
美的形態。
所謂階級的愛情,其實是個很荒唐的說法,我覺得,愛情里反映出的階級斗
爭是很少的,尤其是在愛之初。
落後的道德觀念也粘滯了作家的筆,使作家只有在那種符合道德的軌道上迅
跑,而不願意下到生活的蠻荒里,去搜尋一下桑間濮上的愛情。作家只能吟唱既
符合現時道德又符合傳統道德的小夜曲,而不敢描寫掩藏在道德唾罵中的惡之花。
這樣就畫出了一幅幅經過了高溫滅菌的愛情圖畫,圖畫中的人不食人間煙火,男
的如天父,女的似聖母,他們懷抱中的嬰兒,不但體無血污,而且沒有肚臍眼。
在這樣的圖畫中,我們看到的只是一種道德化了的愛情,愛情本身所具有的那種
蓬勃的生命力被徹底地閹割了。這樣的愛情是虛假的,與生活中的愛情大相徑庭。
小說中,尤其是長篇小說中幾乎不能缺少的性愛描寫,在當代文學史上,一
直受到極不公正的待遇,這除了前面所講的道德的、政治的因素之外,我個人認
為還有科學上的、美學上的深刻原因。我們中國人,由於受到了幾千年的封建傳
統的影響,對性心理、性生理一直諱莫如深,視為洪水猛獸。這種現象至今存在。
這種科學上的落後,導致了整個社會在性方面的愚昧,這種愚昧又導致了變態瘋
狂和道貌岸然。作家一是無力與社會風尚抗衡,二是往往自己也被這種落後的社
會風尚所毒害。鋼筆里除了灌滿「階級斗爭」牌墨水之外,又灌進了「真封建偽
君子」牌墨水。
另外,我們一直不能把性愛當成一種美好的事物來欣賞,總認為這是見不得
人的醜事,總是羞羞答答,猶抱琵琶半遮面。這種科學和道德上的落後,表現在
文學上,一是可能出現極端的色情描寫,來發泄被扭曲了的情慾;二是出現帶著
口罩接吻的愛情描寫。這兩種現象都是不正常的,前一種是真墮落,後一種是假
正經。這中間還有一條路,還有一種對性愛的描寫方法。
當代文學正如江水向前流淌,性愛描寫所達到的藝術高度,會成為衡量某一
時期文學所達到的藝術水平的一個衡量標准。十七年中我們還有一部《苦菜花》,
何況現在,何況將來。

『貳』 莫言演講稿

尊敬的瑞典學院各位院士,女士們、先生們:
通過電視或者網路,我想在座的各位,對遙遠的高密東北鄉,已經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你們也許看到了我的九十歲的老父親,看到了我的哥哥姐姐我的妻子女兒和我的一歲零四個月的外孫女。但有一個我此刻最想念的人,我的母親,你們永遠無法看到了。我獲獎後,很多人分享了我的光榮,但我的母親卻無法分享了。

莫言諾貝爾獎演講主題為「講故事的人22,3232
轉發至:
[相關]莫言發表諾獎獲獎演說 .. | 莫言諾獎演說 「講故事..
我母親生於1922年,卒於1994年,她的骨灰,埋葬在村莊東邊的桃園里。去年,一條鐵路要從那兒穿過,我們不得不將她的墳墓遷移到距離村子更遠的地方。據開墳墓後,我們看到,棺木已經腐朽,母親的骨殖,已經與泥土混為一體。我們只好象徵性地挖起一些泥土,移到新的墓穴里,也就是從那一時刻起,我感到,我的母親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站在大地上的訴說,就是對母親的訴說。
我是我母親最小的孩子。
我記憶中最早的一件事,是提著家裡唯一的一把熱水瓶去公共食堂打開水。因為飢餓無力,失手將熱水瓶打碎,我嚇得要命,鑽進草垛,一天沒敢出來。傍晚的時候,我聽到母親呼喚我的乳名。我從草垛里鑽出來,以為會受到打罵,但母親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只是撫摸著我的頭,口中發出長長的嘆息。
我記憶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跟隨著母親去集體的地里撿麥穗,看守麥田的人來了,撿麥穗的人紛紛逃跑,我母親是小腳,跑不快,被捉住,那個身材高大的看守人搧了她一個耳光。她搖晃著身體跌倒在地。看守人沒收了我們撿到的麥穗,吹著口哨揚長而去。我母親嘴角流血,坐在地上,臉上那種絕望的神情讓我終生難忘,多年之後,當那個看守麥田的人成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在集市上與我相逢,我沖上去想找他報仇,母親拉住了我,平靜地對我說:「兒子,那個打我的人,與這個老人,並不是一個人。」
我記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一個中秋節的中午,我們家難得地包了一頓餃子,每人只有一碗。正當我們吃餃子時,一個乞討的老人,來到了我們家門口,我端起半碗紅薯干打發他,他卻憤憤不平地說:「我是一個老人,你們吃餃子,卻讓我吃紅薯干,你們的心是怎麼長的?」我氣急敗壞地說:「我們一年也吃不了幾次餃子,一人一小碗,連半飽都吃不了!給你紅薯干就不錯了,你要就要,不要就滾!」母親訓斥了我,然後端起她那半碗餃子,倒進老人碗里。
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跟著母親去賣白菜,有意無意地多算了一位買白菜的老人一毛錢。算完錢我就去了學校。當我放學回家時,看到很少流淚的母親淚流滿面。母親並沒有罵我,只是輕輕地說:「兒子,你讓娘丟了臉。」
我十幾歲時,母親患了嚴重的肺病,飢餓,病痛,勞累,使我們這個家庭陷入困境,看不到光明和希望。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以為母親隨時都會自尋短見。每當我勞動歸來,一進大門,就高喊母親,聽到她的回應,心中才感到一塊石頭落了地。如果一時聽不到她的回應,我就心驚膽戰,跑到廚房和磨坊里尋找。有一次,找遍了所有的房間也沒有見到母親的身影,我便坐在院子里大哭,這時,母親背著一捆柴草從外邊走進來。她對我的哭很不滿,但我又不能對她說出我的擔憂。母親看透我的心思,她說:「孩子,你放心,盡管我活著沒有一點樂趣,但只要閻王爺不叫我,我是不會去的。」
我生來相貌醜陋,村子裡很多人當面嘲笑我,學校里有幾個性格霸蠻的同學甚至為此打我。我回家痛哭,母親對我說:「兒子,你不醜。你不缺鼻子缺眼,四肢健全,丑在哪裡?而且,只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丑,也能變美。」後來我進入城市,有一些很有文化的人依然在背後甚至當面嘲弄我的相貌,我想起了母親的話,便心平氣和地向他們道歉。
我母親不識字,但對識字的人十分敬重。我們家生活困難,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但只要我對她提出買書買文具的要求,她總是會滿足我。她是個勤勞的人,討厭懶惰的孩子,但只要是我因為看書耽誤了幹活,她從來沒批評過我。
有一段時間,集市上來了一個說書人。我偷偷地跑去聽書,忘記了她分配給我的活兒。為此,母親批評了我。晚上,當她就著一盞小油燈為家人趕制棉衣時,我忍不住地將白天從說書人那裡聽來的故事復述給她聽,起初她有些不耐煩,因為在她心目中,說書人都是油嘴滑舌、不務正業的人,從他們嘴裡,冒不出什麼好話來。但我復述的故事,漸漸地吸引了她。以後每逢集日,她便不再給我排活兒,默許我去集上聽書。為了報答母親的恩情,也為了向她炫耀我的記憶力,我會把白天聽到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給她聽。
很快的,我就不滿足復述說書人講的故事了,我在復述的過程中,不斷地添油加醋。我會投我母親所好,編造一些情節,有時候甚至改變故事的結局。我的聽眾,也不僅僅是我的母親,連我的姐姐,我的嬸嬸,我的奶奶,都成為我的聽眾。我母親在聽完我的故事後,有時會憂心忡忡地,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兒啊,你長大後會成為一個什麼人呢?難道要靠耍貧嘴吃飯嗎?」
我理解母親的擔憂,因為在村子裡,一個貧嘴的孩子,是招人厭煩的,有時候還會給自己和家庭帶來麻煩,我在小說《牛》里所寫的那個因為話多被村裡人厭惡的孩子,就有我童年時的影子。我母親經常提醒我少說話,她希望我能做一個沉默寡言、安穩大方的孩子。但在我身上,卻顯露出極強的說話能力和極大的說話慾望,這無疑是極大的危險,但我的說故事的能力,又帶給了她愉悅,這使她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盡管有我父母親的諄諄教導,但我並沒改掉我喜歡說話的天性,這使得我的名字「莫言」,很像對自己的諷刺。
我小學未畢業即輟學,因為年幼體弱,幹不了重活,只好到荒草灘上去放牧牛羊。當我牽著牛羊從學校門前路過,看到昔日的同學在校園里打打鬧鬧,我心中充滿悲涼,深深地體會到一個人哪怕是一個孩子離開群體後的痛苦。
到了荒灘上,我把牛羊放開,讓它們自己吃草。藍天如海,草地一望無際,周圍看不到一個人影,沒有人的聲音,只有鳥兒在天上鳴叫。
我感到很孤獨,很寂寞,心裡空空盪盪。有時候,我躺在草地上,望著天上懶洋洋地飄動著的白雲,腦海里便浮現出許多莫名其妙的幻想。我們那地方流傳著許多狐狸變成美女的故事。我幻想著能有一個狐狸變成美女與我來做伴放牛,但她始終沒有出現。但有一次,一隻火紅色的狐狸從我面前的草叢中跳出來時,我被嚇得一屁股蹲在地上。狐狸跑沒了蹤影,我還在那裡顫抖。有時候我會蹲在牛的身旁,看著湛藍的牛眼和牛眼中的我的倒影。有時候我會模仿著鳥兒的叫聲試圖與天上的鳥兒對話,有時候我會對一棵樹訴說心聲。但鳥兒不理我,樹也不理我。許多年後,當我成為一個小說家,當年的許多幻想,都被我寫進了小說。很多人誇我想像力豐富,有一些文學愛好者,希望我能告訴他們培養想像力的秘訣,對此,我只能報以苦笑。
就像中國的先賢老子所說得那樣:「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我童年輟學,飽受飢餓、孤獨、無書可讀之苦,但我因此也像我們的前輩作家沈從文那樣,及早地開始閱讀社會人生這本大書。前面所提到的到集市上去聽說書人說書,僅僅是這本大書中的一頁。
輟學之後,我混跡於成人之中,開始了「用耳朵閱讀」的漫長生涯。二百多年前,我的故鄉曾出了一個講故事的偉大天才蒲松齡,我們村裡的許多人,包括我,都是他的傳人。我在集體勞動的田間地頭,在生產隊牛棚馬廄,在我爺爺奶奶的熱炕頭上,甚至在搖搖晃晃地行進著的牛車上,聆聽了許許多多神鬼故事,歷史傳奇,逸聞趣事,這些故事都與當地的自然環境、家族歷史緊密聯系在一起,使我產生了強烈的現實感。
我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這些東西會成為我的寫作素材,我當時只是一個迷戀故事的孩子,醉心地聆聽著人們的講述。那時我是一個絕對的有神論者,我相信萬物都有靈性,我見到一棵大樹會肅然起敬。我看到一隻鳥會感到它隨時會變化成人,我遇到一個陌生人,也會懷疑他是一個動物變化而成。每當夜晚我從生產隊的記工房回家時,無邊的恐懼便包圍了我,為了壯膽,我一邊奔跑一邊大聲歌唱。那時我正處在變聲期,嗓音嘶啞,聲調難聽,我的歌唱,是對我的鄉親們的一種折磨。
我在故鄉生活了二十一年,期間離家最遠的是乘火車去了一次青島,還差點迷失在木材廠的巨大木材之間,以至於我母親問我去青島看到了什麼風景時,我沮喪地告訴她:什麼都沒看到,只看到了一堆堆的木頭。但也就是這次青島之行,使我產生了想離開故鄉到外邊去看世界的強烈願望。
1976年2月,我應征入伍,背著我母親賣掉結婚時的首飾幫我購買的四本《中國通史簡編》,走出了高密東北鄉這個既讓我愛又讓我恨的地方,開始了我人生的重要時期。我必須承認,如果沒有30多年來中國社會的巨大發展與進步,如果沒有改革開放,也不會有我這樣一個作家。
在軍營的枯燥生活中,我迎來了八十年代的思想解放和文學熱潮,我從一個用耳朵聆聽故事,用嘴巴講述故事的孩子,開始嘗試用筆來講述故事。起初的道路並不平坦,我那時並沒有意識到我二十多年的農村生活經驗是文學的富礦。那時我以為文學就是寫好人好事,就是寫英雄模範,所以,盡管也發表了幾篇作品,但文學價值很低。
1984年秋,我考入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在我的恩師著名作家徐懷中的啟發指導下,我寫出了《秋水》、《枯河》、《透明的紅蘿卜》、《紅高粱》等一批中短篇小說。在《秋水》這篇小說里,第一次出現了「高密東北鄉」這個字眼,從此,就如同一個四處游盪的農民有了一片土地,我這樣一個文學的流浪漢,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場所。我必須承認,在創建我的文學領地「高密東北鄉」的過程中,美國的威廉·福克納和哥倫比亞的加西亞·馬爾克斯給了我重要啟發。我對他們的閱讀並不認真,但他們開天闢地的豪邁精神激勵了我,使我明白了一個作家必須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地方。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中應該謙卑退讓,但在文學創作中,必須頤指氣使,獨斷專行。我追隨在這兩位大師身後兩年,即意識到,必須盡快地逃離他們,我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他們是兩座灼熱的火爐,而我是冰塊,如果離他們太近,會被他們蒸發掉。根據我的體會,一個作家之所以會受到某一位作家的影響,其根本是因為影響者和被影響者靈魂深處的相似之處。正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所以,盡管我沒有很好地去讀他們的書,但只讀過幾頁,我就明白了他們幹了什麼,也明白了他們是怎樣乾的,隨即我也就明白了我該干什麼和我該怎樣干。
我該乾的事情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講自己的故事。我的方式,就是我所熟知的集市說書人的方式,就是我的爺爺奶奶、村裡的老人們講故事的方式。坦率地說,講述的時候,我沒有想到誰會是我的聽眾,也許我的聽眾就是那些如我母親一樣的人,也許我的聽眾就是我自己,我自己的故事,起初就是我的親身經歷,譬如《枯河》中那個遭受痛打的孩子,譬如《透明的紅蘿卜》中那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孩子,我的確曾因為干過一件錯事而受到過父親的痛打,我也的確曾在橋梁工地上為鐵匠師傅拉過風箱。當然,個人的經歷無論多麼奇特也不可能原封不動地寫進小說,小說必須虛構,必須想像,很多朋友說《透明的紅蘿卜》是我最好的小說,對此我不反駁,也不認同,但我認為《透明的紅蘿卜》是我的作品中最有象徵性、最意味深長的一部。那個渾身漆黑、具有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孩子,是我全部小說的靈魂,盡管在後來的小說里,我寫了很多的人物,但沒有一個人物,比他更貼近我的靈魂。或者可以說,一個作家所塑造的若幹人物中,總有一個領頭的,這個沉默的孩子就是一個領頭的,他一言不發,但卻有力地領導著形形色色的人物,在高密東北鄉這個舞台上,盡情地表演。
自己的故事總是有限的,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就必須講他人的故事。於是,我的親人們的故事,我的村人們的故事,以及我從老人們口中聽到過的祖先們的故事,就像聽到集合令的士兵一樣,從我的記憶深處湧出來。他們用期盼的目光看著我,等待著我去寫他們。我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姑姑、叔叔、妻子、女兒,都在我的作品裡出現過,還有很多的我們高密東北鄉的鄉親,也都在我的小說里露過面。當然,我對他們,都進行了文學化的處理,使他們超越了他們自身,成為文學中的人物。
我最新的小說《蛙》中,就出現了我姑姑的形象。因為我獲得諾貝爾獎,許多記者到她家采訪,起初她還很耐心地回答提問,但很快便不勝其煩,跑到縣城裡她兒子家躲起來了。姑姑確實是我寫《蛙》時的模特,但小說中的姑姑,與現實生活中的姑姑有著天壤之別。小說中的姑姑專橫跋扈,有時簡直像個女匪,現實中的姑姑和善開朗,是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現實中的姑姑晚年生活幸福美滿,小說中的姑姑到了晚年卻因為心靈的巨大痛苦患上了失眠症,身披黑袍,像個幽靈一樣在暗夜中游盪,我感謝姑姑的寬容,她沒有因為我在小說中把她寫成那樣而生氣,我也十分敬佩我姑姑的明智,她正確地理解了小說中人物與現實中人物的復雜關系。
母親去世後,我悲痛萬分,決定寫一部書獻給她,這就是那本《豐乳肥臀》。因為胸有成竹,因為情感充盈,僅用了83天,我便寫出了這部長達50萬字的小說的初稿。
在《豐乳肥臀》這本書里,我肆無忌憚地使用了與我母親的親身經歷有關的素材,但書中的母親情感方面的經歷,則是虛構或取材於高密東北鄉諸多母親的經歷。在這本書的卷前語上,我寫下了「獻給母親在天之靈」的話,但這本書,實際上是獻給天下母親的,這是我狂妄的野心,就像我希望把小小的「高密東北鄉」寫成中國乃至世界的縮影一樣。
作家的創作過程各有特色,我每本書的構思與靈感觸發也都不盡相同,有的小說起源於夢境,譬如《透明的紅蘿卜》,有的小說則發端於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件譬如《天堂蒜薹之歌》。但無論是起源於夢境還是發端於現實,最後都必須和個人的經驗相結合,才有可能變成一部具有鮮明個性的,用無數生動細節塑造出了典型人物的,語言豐富多彩、結構匠心獨運的文學作品,有必要特別提及的是,在《天堂蒜薹之歌》中,我讓一個真正的說書人登場,並在書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我十分抱歉地使用了這個說書人真實姓名,當然,他在書中的所有行為都是虛構。在我的寫作中,出現過多次這樣的現象,寫作之初,我使用他們的真實姓名,希望能藉此獲得一種親近感,但作品完成之後,我想為他們改換姓名時卻感到已經不可能了,因此也發生過與我小說中人物同名者找到我父親發泄不滿的事情,我父親替我向他們道歉,但同時又開導他們不要當真。我父親說,「他在《紅高粱》中,第一句就說『我父親這個土匪種』,我都不在意你們還在意什麼?」
可能是因為我經歷過長期的艱難生活,使我對人性有較為深刻的了解,我知道真正的勇敢是什麼,也明白真正的悲憫是什麼。我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難用是非善惡准確定性的朦朧地帶,而這片地帶,正是文學家施展才華的廣闊天地,只要是准確地、生動地描寫了這個充滿矛盾的朦朧地帶的作品,也就必然地超越了政治並具備了優秀文學的品質。
在我的早期作品中,我作為一個現代的說書人,是隱藏在文本背後的,但從《檀香刑》這部小說開始,我終於從後台跳到了前台。如果說我早期的作品是自言自語,目無讀者,從這本書開始,我感覺到自己是站在一個廣場上,面對著許多聽眾,繪聲繪色地講述,這是世界小說的傳統,更是中國小說的傳統。我也曾積極地向西方的現代派小說學習,也曾經玩弄過形形色色的敘事花樣,但我最終回歸了傳統,當然,這種回歸,不是一成不變的回歸。《檀香刑》和之後的小說,是繼承了中國古典小說傳統又借鑒了西方小說技術的混合文本。小說領域的所謂創新,基本上都是這種混合的產物。
最後,請允許我再講一下我的《生死疲勞》。這個書名來自佛教經典,據我所知,為翻譯這個書名,各國的翻譯家都很頭痛。我對佛教經典並沒有深入研究,對佛教的理解自然十分膚淺,之所以以此為題,是因為我覺得佛教的許多基本思想,是真正的宇宙意識,人世中許多紛爭,在佛家的眼裡,是毫無意義的,這樣一種至高眼界下的人世,顯得十分可悲,當然,我沒有把這本書寫成佈道詞,我寫的還是人的命運與人的情感,人的局限與人的寬容,以及人為追求幸福,堅持自己的信念所做出的努力與犧牲。小說中那位以一己之身與時代潮流對抗的藍臉,在我心目中是一位真正的英雄。這個人物的原型,是我們鄰村的一位農民,我童年時,經常看到他推著一輛吱吱作響的木輪車,從我家門前的道路上通過。給他拉車的,是一頭瘸腿的毛驢,為他牽驢的,是他小腳的妻子。這個奇怪的勞動組合,在當時的集體化社會里,顯得那麼古怪和不合時宜,在我們這些孩子的眼裡,也把他們看成是逆歷史潮流而動的小丑,以至於當他們從街上經過時,我們會充滿義憤地朝他們投擲石塊,事過多年,當我拿起筆來寫作時,這個人物,這個畫面,便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為他寫一本書,我遲早要把他的故事講給天下人聽,但一直到了2005年,當我在一座廟宇里看到「六道輪回」的壁畫時,才明白了講述這個故事的正確方法。
我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引發了一些爭議。起初,我還以為大家爭議的對象是我,漸漸地,我感到這個被爭議的對象,是一個與我毫不相關的人。我如同一個看戲人,看著眾人的表演。我看到那個得獎人身上落滿了花朵,也被擲上了石塊,潑上了污水,我生怕他被打垮,但他微笑著從花朵和石塊中鑽出來,擦乾凈身上的臟水,坦然地站在一邊,對著眾人說。
對一個作家來說,最好的說話方式是寫作。我該說的話都寫進了我的作品裡,用嘴說出的話隨風而散,用筆寫出的話永不磨滅。我希望你們能耐心地讀一下我的書。
即便你們讀了我的書,我也不期望你們能改變我的看法,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作家,能讓所有的讀者都喜歡他。在當今這樣的時代里,更是如此。
盡管我什麼都不想說,但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我必須說話,那我就簡單地再說幾句。
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我還是要給你們講故事。
上世紀六十年代,學校里組織我們去參觀一個苦難展覽,我們在老師的引領下放聲大哭,為了能讓老師看到我的表現,我捨不得擦去臉上的淚水,我看到有幾位同學悄悄地將唾沫抹到臉上冒充淚水,我還看到在一片真哭假哭的同學之間,有一位同學,臉上沒有一滴淚,嘴巴里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用手掩面,他睜著眼看著我們,眼睛裡流露出驚訝或者是困惑的神情。事後,我向老師報告了這位同學的行為。為此,學校給了這位同學一個警告處分。多年之後,當我因自己的告密向老師懺悔時,老師說,那天來找他說這件事的,有十幾個同學。這位同學十幾年前就已去世,每當想起他,我就深感歉疚,這件事讓我悟到一個道理,那就是:當眾人都哭時,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當哭成為一種表演時,更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
我再講一個故事:三十多年前,我還在部隊工作,有一天晚上,我在辦公室看書,有一位老長官推門進來,看了一眼我對面的位置,自言自語道:「噢,沒有人?」我隨即站起來,高聲說:「難道說我不是人嗎?」那位老長官被我頂得面紅耳赤,尷尬而退,為此事,我洋洋得意了許久,以為自己是個英勇的鬥士,但事過多年後,我卻為此深感內疚。
請允許我講最後一個故事,這是許多年前我爺爺講給我聽過的:有八個外出打工的泥瓦匠,為避一場暴風雨,躲進了一座破廟,外邊的雷聲一陣緊似一陣,一個個的火球,在廟門外滾來滾去,空中似乎還有吱吱的龍叫聲,眾人都膽戰心驚,面如土色,有一個人說:「我們八個人中,必定一個人干過傷天害理的壞事,誰干過壞事,就自己走出廟接受懲罰吧,免得讓好人受到牽連。」自然沒有人願意出去,又有人提議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出去,那我們就將自己的草帽往外拋吧,誰的草帽被刮出廟門,就說明誰幹了壞事,那就請他出去接受懲罰。」於是大家就將自己的草帽往廟門外拋,七個人的草帽被刮回了廟內,只有一個人的草帽被卷了出去,大家就催這個人出去受罰,他自然不願出去,眾人便將他抬起來扔出了廟門,故事的結局我估計大家都猜到了那個人剛被扔出廟門,那座破廟轟然坍塌。
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
因為講故事我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我獲獎後發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堅信真理和正義是存在的。
今後的歲月里,我將繼續講我的故事。
謝謝大家!

『叄』 莫言演講《講故事的人》觀後感

今天我們看了莫言爺爺的講座,我深受啟發,這些都是人生的感悟。莫言在紐約40分鍾的主題為「講故事的人」演講中,追憶了自己的母親,回顧了文學創作之路,並與聽眾分享了三個意味深長的「故事」。我看莫言爺爺說得非常流利,自己心裡也不得不感嘆:不愧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人,這也讓我感受到了經歷風雨才會有彩虹的美麗。莫言爺爺講的故事讓我知道了:莫言爺爺演講的不是故事,是生活,莫言爺爺是以充滿智慧的語言在答問,尤其是莫言爺爺在這次演講中講的四個主要故事,各個講的都是那麼的精彩、那麼的生動。莫言爺爺主要講的是關於他的媽媽,講了很多關於他媽媽的故事、講了他最後悔的事、最深刻的事、最早的事、最痛苦的事。在這幾件事中,這位母親給莫言很多的做人啟示,如:「兒子,那個打我的人,與這個老人並不是一個人」(看到母親挨打時絕望的神情,作為孩子沒有能力保護她,多年後遇到當年打過母親的人,想報仇時母親教育我學會寬恕別人,哪怕是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人)。母親訓斥了我,然後端起她那半碗餃子倒進了老人碗里。記憶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母親教育了我遇到比自己更困難或更需要幫助的人,要心存愛心,人如果不是到了情非得已的時候不會放下尊嚴去向別人乞討。在這幾個故事中我深受啟發。今天莫言爺爺的講座使我進一步知道了在成功人士的眼裡,其實也有很多精彩的故事。

『肆』 莫言的演講

莫言獲獎演講稿 全文
尊敬的瑞典學院各位院士,女士們、先生們:

通過電視或者網路,我想在座的各位,對遙遠的高密東北鄉,已經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你們也許看到了我的九十歲的老父親,看到了我

的哥哥姐姐我的妻子女兒和我的一歲零四個月的外孫女。但有一個我此刻最想念的人,我的母親,你們永遠無法看到了。我獲獎後,很多人分

享了我的光榮,但我的母親卻無法分享了。

我母親生於1922年,卒於1994年,她的骨灰,埋葬在村莊東邊的桃園里。去年,一條鐵路要從那兒穿過,我們不得不將她的墳墓遷移到距

離村子更遠的地方。據開墳墓後,我們看到,棺木已經腐朽,母親的骨殖,已經與泥土混為一體。我們只好象徵性地挖起一些泥土,移到新的

墓穴里,也就是從那一時刻起,我感到,我的母親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站在大地上的訴說,就是對母親的訴說。

我是我母親最小的孩子。

我記憶中最早的一件事,是提著家裡唯一的一把熱水瓶去公共食堂打開水。因為飢餓無力,失手將熱水瓶打碎,我嚇得要命,鑽進草垛,

一天沒敢出來。傍晚的時候,我聽到母親呼喚我的乳名。我從草垛里鑽出來,以為會受到打罵,但母親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只是撫摸著我的

頭,口中發出長長的嘆息我記憶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跟隨著母親去集體的地里撿麥穗,看守麥田的人來了,撿麥穗的人紛紛逃跑,我母親是小腳,跑不快,被捉住,那個身材高大的看守人搧了她一個耳光。她搖晃著身體跌倒在地。看守人沒收了我們撿到的麥穗,吹著口哨揚長而去。我母親嘴角流血,坐在地上,臉上那種絕望的神情讓我終生難忘,多年之後,當那個看守麥田的人成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在集市上與我相逢,我沖上去想找他報仇,母親拉住了我,平靜地對我說:「兒子,那個打我的人,與這個老人,並不是一個人。」

我記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一個中秋節的中午,我們家難得地包了一頓餃子,每人只有一碗。正當我們吃餃子時,一個乞討的老人,來到了我們家門口,我端起半碗紅薯干打發他,他卻憤憤不平地說:「我是一個老人,你們吃餃子,卻讓我吃紅薯干,你們的心是怎麼長的?」我氣急敗壞地說:「我們一年也吃不了幾次餃子,一人一小碗,連半飽都吃不了!給你紅薯干就不錯了,你要就要,不要就滾!」母親訓斥了我,然後端起她那半碗餃子,倒進老人碗里。

我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跟著母親去賣白菜,有意無意地多算了一位買白菜的老人一毛錢。算完錢我就去了學校。當我放學回家時,看到很少流淚的母親淚流滿面。母親並沒有罵我,只是輕輕地說:「兒子,你讓娘丟了臉。」

我十幾歲時,母親患了嚴重的肺病,飢餓,病痛,勞累,使我們這個家庭陷入困境,看不到光明和希望。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以為母親隨時都會自尋短見。每當我勞動歸來,一進大門,就高喊母親,聽到她的回應,心中才感到一塊石頭落了地。如果一時聽不到她的回應,我就心驚膽戰,跑到廚房和磨坊里尋找。有一次,找遍了所有的房間也沒有見到母親的身影,我便坐在院子里大哭,這時,母親背著一捆柴草從外邊走進來。她對我的哭很不滿,但我又不能對她說出我的擔憂。母親看透我的心思,她說:「孩子,你放心,盡管我活著沒有一點樂趣,但只要閻王爺不叫我,我是不會去的。」
我生來相貌醜陋,村子裡很多人當面嘲笑我,學校里有幾個性格霸蠻的同學甚至為此打我。我回家痛哭,母親對我說:「兒子,你不醜。你不缺鼻子缺眼,四肢健全,丑在哪裡?而且,只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丑,也能變美。」後來我進入城市,有一些很有文化的人依然在背後甚至當面嘲弄我的相貌,我想起了母親的話,便心平氣和地向他們道歉。

我母親不識字,但對識字的人十分敬重。我們家生活困難,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但只要我對她提出買書買文具的要求,她總是會滿足我。她是個勤勞的人,討厭懶惰的孩子,但只要是我因為看書耽誤了幹活,她從來沒批評過我。

有一段時間,集市上來了一個說書人。我偷偷地跑去聽書,忘記了她分配給我的活兒。為此,母親批評了我。晚上,當她就著一盞小油燈為家人趕制棉衣時,我忍不住地將白天從說書人那裡聽來的故事復述給她聽,起初她有些不耐煩,因為在她心目中,說書人都是油嘴滑舌、不務正業的人,從他們嘴裡,冒不出什麼好話來。但我復述的故事,漸漸地吸引了她。以後每逢集日,她便不再給我排活兒,默許我去集上聽書。為了報答母親的恩情,也為了向她炫耀我的記憶力,我會把白天聽到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給她聽。

很快的,我就不滿足復述說書人講的故事了,我在復述的過程中,不斷地添油加醋。我會投我母親所好,編造一些情節,有時候甚至改變故事的結局。我的聽眾,也不僅僅是我的母親,連我的姐姐,我的嬸嬸,我的奶奶,都成為我的聽眾。我母親在聽完我的故事後,有時會憂心忡忡地,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兒啊,你長大後會成為一個什麼人呢?難道要靠耍貧嘴吃飯嗎?」

我理解母親的擔憂,因為在村子裡,一個貧嘴的孩子,是招人厭煩的,有時候還會給自己和家庭帶來麻煩,我在小說《牛》里所寫的那個因為話多被村裡人厭惡的孩子,就有我童年時的影子。我母親經常提醒我少說話,她希望我能做一個沉默寡言、安穩大方的孩子。但在我身上,卻顯露出極強的說話能力和極大的說話慾望,這無疑是極大的危險,但我的說故事的能力,又帶給了她愉悅,這使她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盡管有我父母親的諄諄教導,但我並沒改掉我喜歡說話的天性,這使得我的名字「莫言」,很像對自己的諷刺。

我小學未畢業即輟學,因為年幼體弱,幹不了重活,只好到荒草灘上去放牧牛羊。當我牽著牛羊從學校門前路過,看到昔日的同學在校園里打打鬧鬧,我心中充滿悲涼,深深地體會到一個人哪怕是一個孩子離開群體後的痛苦。

到了荒灘上,我把牛羊放開,讓它們自己吃草。藍天如海,草地一望無際,周圍看不到一個人影,沒有人的聲音,只有鳥兒在天上鳴叫。

我感到很孤獨,很寂寞,心裡空空盪盪。有時候,我躺在草地上,望著天上懶洋洋地飄動著的白雲,腦海里便浮現出許多莫名其妙的幻想。我們那地方流傳著許多狐狸變成美女的故事。我幻想著能有一個狐狸變成美女與我來做伴放牛,但她始終沒有出現。但有一次,一隻火紅色的狐狸從我面前的草叢中跳出來時,我被嚇得一屁股蹲在地上。狐狸跑沒了蹤影,我還在那裡顫抖。有時候我會蹲在牛的身旁,看著湛藍的牛眼和牛眼中的我的倒影。有時候我會模仿著鳥兒的叫聲試圖與天上的鳥兒對話,有時候我會對一棵樹訴說心聲。但鳥兒不理我,樹也不理我。許多年後,當我成為一個小說家,當年的許多幻想,都被我寫進了小說。很多人誇我想像力豐富,有一些文學愛好者,希望我能告訴他們培養想像力的秘訣,對此,我只能報以苦笑。

就像中國的先賢老子所說得那樣:「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我童年輟學,飽受飢餓、孤獨、無書可讀之苦,但我因此也像我們的前輩作家沈從文那樣,及早地開始閱讀社會人生這本大書。前面所提到的到集市上去聽說書人說書,僅僅是這本大書中的一頁。
輟學之後,我混跡於成人之中,開始了「用耳朵閱讀」的漫長生涯。二百多年前,我的故鄉曾出了一個講故事的偉大天才蒲松齡,我們村裡的許多人,包括我,都是他的傳人。我在集體勞動的田間地頭,在生產隊牛棚馬廄,在我爺爺奶奶的熱炕頭上,甚至在搖搖晃晃地行進著的牛車上,聆聽了許許多多神鬼故事,歷史傳奇,逸聞趣事,這些故事都與當地的自然環境、家族歷史緊密聯系在一起,使我產生了強烈的現實感。

我做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這些東西會成為我的寫作素材,我當時只是一個迷戀故事的孩子,醉心地聆聽著人們的講述。那時我是一個絕對的有神論者,我相信萬物都有靈性,我見到一棵大樹會肅然起敬。我看到一隻鳥會感到它隨時會變化成人,我遇到一個陌生人,也會懷疑他是一個動物變化而成。每當夜晚我從生產隊的記工房回家時,無邊的恐懼便包圍了我,為了壯膽,我一邊奔跑一邊大聲歌唱。那時我正處在變聲期,嗓音嘶啞,聲調難聽,我的歌唱,是對我的鄉親們的一種折磨。

我在故鄉生活了二十一年,期間離家最遠的是乘火車去了一次青島,還差點迷失在木材廠的巨大木材之間,以至於我母親問我去青島看到了什麼風景時,我沮喪地告訴她:什麼都沒看到,只看到了一堆堆的木頭。但也就是這次青島之行,使我產生了想離開故鄉到外邊去看世界的強烈願望。

1976年2月,我應征入伍,背著我母親賣掉結婚時的首飾幫我購買的四本《中國通史簡編》,走出了高密東北鄉這個既讓我愛又讓我恨的地方,開始了我人生的重要時期。我必須承認,如果沒有30多年來中國社會的巨大發展與進步,如果沒有改革開放,也不會有我這樣一個作家。

在軍營的枯燥生活中,我迎來了八十年代的思想解放和文學熱潮,我從一個用耳朵聆聽故事,用嘴巴講述故事的孩子,開始嘗試用筆來講述故事。起初的道路並不平坦,我那時並沒有意識到我二十多年的農村生活經驗是文學的富礦。那時我以為文學就是寫好人好事,就是寫英雄模範,所以,盡管也發表了幾篇作品,但文學價值很低。
1984年秋,我考入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在我的恩師著名作家徐懷中的啟發指導下,我寫出了《秋水》、《枯河》、《透明的紅蘿卜》、《紅高粱》等一批中短篇小說。在《秋水》這篇小說里,第一次出現了「高密東北鄉」這個字眼,從此,就如同一個四處游盪的農民有了一片土地,我這樣一個文學的流浪漢,終於有了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場所。我必須承認,在創建我的文學領地「高密東北鄉」的過程中,美國的威廉·福克納和哥倫比亞的加西亞·馬爾克斯給了我重要啟發。我對他們的閱讀並不認真,但他們開天闢地的豪邁精神激勵了我,使我明白了一個作家必須要有一塊屬於自己的地方。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中應該謙卑退讓,但在文學創作中,必須頤指氣使,獨斷專行。我追隨在這兩位大師身後兩年,即意識到,必須盡快地逃離他們,我在一篇文章中寫道:他們是兩座灼熱的火爐,而我是冰塊,如果離他們太近,會被他們蒸發掉。根據我的體會,一個作家之所以會受到某一位作家的影響,其根本是因為影響者和被影響者靈魂深處的相似之處。正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所以,盡管我沒有很好地去讀他們的書,但只讀過幾頁,我就明白了他們幹了什麼,也明白了他們是怎樣乾的,隨即我也就明白了我該干什麼和我該怎樣干。

我該乾的事情其實很簡單,那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講自己的故事。我的方式,就是我所熟知的集市說書人的方式,就是我的爺爺奶奶、村裡的老人們講故事的方式。坦率地說,講述的時候,我沒有想到誰會是我的聽眾,也許我的聽眾就是那些如我母親一樣的人,也許我的聽眾就是我自己,我自己的故事,起初就是我的親身經歷,譬如《枯河》中那個遭受痛打的孩子,譬如《透明的紅蘿卜》中那個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孩子,我的確曾因為干過一件錯事而受到過父親的痛打,我也的確曾在橋梁工地上為鐵匠師傅拉過風箱。當然,個人的經歷無論多麼奇特也不可能原封不動地寫進小說,小說必須虛構,必須想像,很多朋友說《透明的紅蘿卜》是我最好的小說,對此我不反駁,也不認同,但我認為《透明的紅蘿卜》是我的作品中最有象徵性、最意味深長的一部。那個渾身漆黑、具有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孩子,是我全部小說的靈魂,盡管在後來的小說里,我寫了很多的人物,但沒有一個人物,比他更貼近我的靈魂。或者可以說,一個作家所塑造的若幹人物中,總有一個領頭的,這個沉默的孩子就是一個領頭的,他一言不發,但卻有力地領導著形形色色的人物,在高密東北鄉這個舞台上,盡情地表演。

自己的故事總是有限的,講完了自己的故事,就必須講他人的故事。於是,我的親人們的故事,我的村人們的故事,以及我從老人們口中聽到過的祖先們的故事,就像聽到**令的士兵一樣,從我的記憶深處湧出來。他們用期盼的目光看著我,等待著我去寫他們。我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姑姑、叔叔、妻子、女兒,都在我的作品裡出現過,還有很多的我們高密東北鄉的鄉親,也都在我的小說里露過面。當然,我對他們,都進行了文學化的處理,使他們超越了他們自身,成為文學中的人物。

我最新的小說《蛙》中,就出現了我姑姑的形象。因為我獲得諾貝爾獎,許多記者到她家采訪,起初她還很耐心地回答提問,但很快便不勝其煩,跑到縣城裡她兒子家躲起來了。姑姑確實是我寫《蛙》時的模特,但小說中的姑姑,與現實生活中的姑姑有著天壤之別。小說中的姑姑專橫跋扈,有時簡直像個女匪,現實中的姑姑和善開朗,是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現實中的姑姑晚年生活幸福美滿,小說中的姑姑到了晚年卻因為心靈的巨大痛苦患上了失眠症,身披黑袍,像個幽靈一樣在暗夜中游盪,我感謝姑姑的寬容,她沒有因為我在小說中把她寫成那樣而生氣,我也十分敬佩我姑姑的明智,她正確地理解了小說中人物與現實中人物的復雜關系。

對一個作家來說,最好的說話方式是寫作。我該說的話都寫進了我的作品裡,用嘴說出的話隨風而散,用筆寫出的話永不磨滅。我希望你們能耐心地讀一下我的書。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因為講故事我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我獲獎後發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堅信真理和正義是存在的。
母親去世後,我悲痛萬分,決定寫一部書獻給她,這就是那本《豐乳肥臀》。因為胸有成竹,因為情感充盈,僅用了83天,我便寫出了這部長達50萬字的小說的初稿。

在《豐乳肥臀》這本書里,我肆無忌憚地使用了與我母親的親身經歷有關的素材,但書中的母親情感方面的經歷,則是虛構或取材於高密東北鄉諸多母親的經歷。在這本書的卷前語上,我寫下了「獻給母親在天之靈」的話,但這本書,實際上是獻給天下母親的,這是我狂妄的野心,就像我希望把小小的「高密東北鄉」寫成中國乃至世界的縮影一樣。

作家的創作過程各有特色,我每本書的構思與靈感觸發也都不盡相同,有的小說起源於夢境,譬如《透明的紅蘿卜》,有的小說則發端於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件譬如《天堂蒜薹之歌》。但無論是起源於夢境還是發端於現實,最後都必須和個人的經驗相結合,才有可能變成一部具有鮮明個性的,用無數生動細節塑造出了典型人物的,語言豐富多彩、結構匠心獨運的文學作品,有必要特別提及的是,在《天堂蒜薹之歌》中,我讓一個真正的說書人登場,並在書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我十分抱歉地使用了這個說書人真實姓名,當然,他在書中的所有行為都是虛構。在我的寫作中,出現過多次這樣的現象,寫作之初,我使用他們的真實姓名,希望能藉此獲得一種親近感,但作品完成之後,我想為他們改換姓名時卻感到已經不可能了,因此也發生過與我小說中人物同名者找到我父親發泄不滿的事情,我父親替我向他們道歉,但同時又開導他們不要當真。我父親說,「他在《紅高粱》中,第一句就說『我父親這個土匪種』,我都不在意你們還在意什麼?」

可能是因為我經歷過長期的艱難生活,使我對人性有較為深刻的了解,我知道真正的勇敢是什麼,也明白真正的悲憫是什麼。我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難用是非善惡准確定性的朦朧地帶,而這片地帶,正是文學家施展才華的廣闊天地,只要是准確地、生動地描寫了這個充滿矛盾的朦朧地帶的作品,也就必然地超越了政治並具備了優秀文學的品質。

在我的早期作品中,我作為一個現代的說書人,是隱藏在文本背後的,但從《檀香刑》這部小說開始,我終於從後台跳到了前台。如果說我早期的作品是自言自語,目無讀者,從這本書開始,我感覺到自己是站在一個廣場上,面對著許多聽眾,繪聲繪色地講述,這是世界小說的傳統,更是中國小說的傳統。我也曾積極地向西方的現代派小說學習,也曾經玩弄過形形色色的敘事花樣,但我最終回歸了傳統,當然,這種回歸,不是一成不變的回歸。《檀香刑》和之後的小說,是繼承了中國古典小說傳統又借鑒了西方小說技術的混合文本。小說領域的所謂創新,基本上都是這種混合的產物。

最後,請允許我再講一下我的《生死疲勞》。這個書名來自佛教經典,據我所知,為翻譯這個書名,各國的翻譯家都很頭痛。我對佛教經典並沒有深入研究,對佛教的理解自然十分膚淺,之所以以此為題,是因為我覺得佛教的許多基本思想,是真正的宇宙意識,人世中許多紛爭,在佛家的眼裡,是毫無意義的,這樣一種至高眼界下的人世,顯得十分可悲,當然,我沒有把這本書寫成佈道詞,我寫的還是人的命運與人的情感,人的局限與人的寬容,以及人為追求幸福,堅持自己的信念所做出的努力與犧牲。小說中那位以一己之身與時代潮流對抗的藍臉,在我心目中是一位真正的英雄。這個人物的原型,是我們鄰村的一位農民,我童年時,經常看到他推著一輛吱吱作響的木輪車,從我家門前的道路上通過。給他拉車的,是一頭瘸腿的毛驢,為他牽驢的,是他小腳的妻子。這個奇怪的勞動組合,在當時的集體化社會里,顯得那麼古怪和不合時宜,在我們這些孩子的眼裡,也把他們看成是逆歷史潮流而動的小丑,以至於當他們從街上經過時,我們會充滿義憤地朝他們投擲石塊,事過多年,當我拿起筆來寫作時,這個人物,這個畫面,便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知道,我總有一天會為他寫一本書,我遲早要把他的故事講給天下人聽,但一直到了2005年,當我在一座廟宇里看到「六道輪回」的壁畫時,才明白了講述這個故事的正確方法我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後,引發了一些爭議。起初,我還以為大家爭議的對象是我,漸漸地,我感到這個被爭議的對象,是一個與我毫不相關的人。我如同一個看戲人,看著眾人的表演。我看到那個得獎人身上落滿了花朵,也被擲上了石塊,潑上了污水,我生怕他被打垮,但他微笑著從花朵和石塊中鑽出來,擦乾凈身上的臟水,坦然地站在一邊,對著眾人說。

對一個作家來說,最好的說話方式是寫作。我該說的話都寫進了我的作品裡,用嘴說出的話隨風而散,用筆寫出的話永不磨滅。我希望你們能耐心地讀一下我的書。

即便你們讀了我的書,我也不期望你們能改變我的看法,世界上還沒有一個作家,能讓所有的讀者都喜歡他。在當今這樣的時代里,更是如此。

盡管我什麼都不想說,但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我必須說話,那我就簡單地再說幾句。

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我還是要給你們講故事。上世紀六十年代,學校里組織我們去參觀一個苦難展覽,我們在老師的引領下放聲大哭,為了能讓老師看到我的表現,我捨不得擦去臉上的淚水,我看到有幾位同學悄悄地將唾沫抹到臉上冒充淚水,我還看到在一片真哭假哭的同學之間,有一位同學,臉上沒有一滴淚,嘴巴里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用手掩面,他睜著眼看著我們,眼睛裡流露出驚訝或者是困惑的神情。事後,我向老師報告了這位同學的行為。為此,學校給了這位同學一個警告處分。多年之後,當我因自己的告密向老師懺悔時,老師說,那天來找他說這件事的,有十幾個同學。這位同學十幾年前就已去世,每當想起他,我就深感歉疚,這件事讓我悟到一個道理,那就是:當眾人都哭時,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當哭成為一種表演時,更應該允許有的人不哭。

我再講一個故事:三十多年前,我還在部隊工作,有一天晚上,我在辦公室看書,有一位老長官推門進來,看了一眼我對面的位置,自言自語道:「噢,沒有人?」我隨即站起來,高聲說:「難道說我不是人嗎?」那位老長官被我頂得面紅耳赤,尷尬而退,為此事,我洋洋得意了許久,以為自己是個英勇的鬥士,但事過多年後,我卻為此深感內疚。

請允許我講最後一個故事,這是許多年前我爺爺講給我聽過的:有八個外出打工的泥瓦匠,為避一場暴風雨,躲進了一座破廟,外邊的雷聲一陣緊似一陣,一個個的火球,在廟門外滾來滾去,空中似乎還有吱吱的龍叫聲,眾人都膽戰心驚,面如土色,有一個人說:「我們八個人中,必定一個人干過傷天害理的壞事,誰干過壞事,就自己走出廟接受懲罰吧,免得讓好人受到牽連。」自然沒有人願意出去,又有人提議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出去,那我們就將自己的草帽往外拋吧,誰的草帽被刮出廟門,就說明誰幹了壞事,那就請他出去接受懲罰。」於是大家就將自己的草帽往廟門外拋,七個人的草帽被刮回了廟內,只有一個人的草帽被卷了出去,大家就催這個人出去受罰,他自然不願出去,眾人便將他抬起來扔出了廟門,故事的結局我估計大家都猜到了那個人剛被扔出廟門,那座破廟轟然坍塌。

我是一個講故事的人。

因為講故事我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我獲獎後發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這些故事,讓我堅信真理和正義是存在的。

今後的歲月里,我將繼續講我的故事。

謝謝大家!

『伍』 莫言到底有沒有發表過這篇演講《哪些人是有罪的》

莫言在東亞文學論壇上的演講《哪些人是有罪的》
感謝而且佩服日本朋友們,為論壇選擇了這么一個豐滿的議題。人類社會鬧鬧哄哄,亂七八糟,燈紅酒綠,聲色犬馬,看上去無比的復雜,但認真一想,也不過是貧困者追求富貴,富貴者追求享樂和刺激——基本上就是這么一點事兒。

中國古代有個大賢人司馬遷說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中國的聖人孔夫子說過:「富與貴,人之所欲也;貧與賤,人之所惡也。」中國的老百姓說:「窮在大街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無論是聖人還是百姓,無論是知識分子還是文盲,都對貧困和富貴的關系有清醒的認識。

為什麼人們厭惡貧困?因為貧困者不能盡情地滿足自己的慾望。無論是食慾還是性慾,無論是虛榮心還是愛美之心,無論是去醫院看病不排隊,還是坐飛機頭等艙,都必須用金錢來滿足,用金錢來實現,當然,如果出生在皇室,或者擔任了高官,要滿足上述慾望,大概也不需要金錢。富是因為有錢,貴是因為出身、門第和權力。當然,有了錢,也就不愁貴,而有了權力以後似乎也不愁沒錢(經典之言)。因為富與貴是密不可分的,可以合並為一個范疇。

貧困者羨慕並希望得到富貴,這是人之常情,也是正當的慾望,這一點孔夫子也給予肯定,但孔夫子說:盡管希望富貴是人的正當慾望,但不用正當的方法得到的富貴是不應該享受的。貧困是人人厭惡的,但不用正當的手段擺脫貧困是不可取的。時至今日,聖人二千多年前的教導,早已變成了老百姓的常識,但現實生活中,用不正當的方式脫貧致富的人比比皆是,用不正當的方式脫貧致富但沒受到懲罰的人比比皆是,雖然痛罵著那些用不正當的方式脫貧致富了的人,但只要自己有了機會也會那樣做的人更是比比皆是,這就是所謂的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古之仁人君子,多有不羨錢財,不慕富貴者。像孔夫子的首席弟子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三國時高人管寧,鋤地見金,揮鋤不顧。同鋤者華歆,撿而視之,復擲於地,雖心生慾望,但能因為面子而擲之,已屬不易。莊子垂釣於濮水,楚王派兩個使臣請他去做官,他對兩個使臣說:楚國有神龜,死後被楚王取其甲,用錦緞包裹,供於廟堂之下,對神龜來說,是被供在廟堂之上好呢?還是活著在爛泥塘中搖尾巴好呢?使臣說,那當然還是活著在爛泥塘中搖尾巴好。莊子的這則寓言,包含著退讓避禍的機心。

盡管古人為我們樹立了清心寡慾、安貧樂道的道德榜樣,但卻收效甚微。人們追名逐利、如蚊嗜血、如蠅逐臭,從古至今,釀成了無量悲劇,當然也演出了無數喜劇。文學作為反映社會生活的藝術形式,當然會把這個問題作為自己研究和描寫的最重要的素材。文學家大多也是愛財富逐名利的,但文學卻是批判富人、歌頌窮人的。當然文學中批判的富人是為富不仁、或通過不正當手段致富的富人,文學中歌頌的窮人也是雖然窮但不失人格尊嚴的窮人。我們只要稍加回憶,便能想出許許多多的文學中的典型人物,作家在塑造他們的性格時,除了給予生死的考驗和愛恨情仇的考驗之外,經常使用的手段,那就是把富貴當成試金石,對人物進行考驗,經過了富貴誘惑的自然是真君子,經不住富貴誘惑的便墮落成小人、奴才、叛徒或是幫凶。當然,也有許多的文學作品,讓他的主人公,借著金錢的力量,復了仇,雪了恨,達到了自己的目的。也有的文學作品,讓自己的善良的主人公,有了一個富且貴的大團圓結局,這就又從正面肯定了富貴的價值。

人類的慾望是填不滿的黑洞,窮人有窮人的慾望,富人有富人的慾望。漁夫的老婆起初的慾望只是想要一隻新木盆,但得到了新木盆後,她馬上就要木房子,有了木房子,她要當貴婦人,當了貴婦人,她又要當女皇,當上了女皇,她又要當海上的女霸王,讓那條能滿足她慾望的金魚做她的奴僕,這就越過了界限,如同吹肥皂泡,吹得過大,必然爆破。凡事總有限度,一旦過度,必受懲罰,這是樸素的人生哲學,也是自然界諸多事物的規律。民間流傳的許多具有勸誡意義的故事都在提醒人們克制自己的慾望。據說印度人為捕捉猴子,製作一種木籠,籠中放著食物。猴子伸進手去,抓住食物,手就拿不出來。要想拿出手來,必須放下食物,但猴子絕對不肯放下食物。猴子沒有「放下」的智慧。人有「放下」的智慧嗎?有的人有,有的人沒有。有的人有的時候有,有的人有的時候沒有。有的人能抵擋金錢的誘惑但未必能抵擋美女的誘惑,有的人能抵擋金錢美女的誘惑,但未必能抵擋權力的誘惑,人總是會有一些捨不得放下的東西,這就是人的弱點,也是人的豐富性所在。

中國的哲學里,其實一直不缺少這樣的理性和智慧,但人們總是「身後多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貪婪是人的本性,或者說是人性的陰暗面。依靠道德勸誡和文學的說教能使人清醒一些,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於是,佛教就用「萬事皆空,萬物皆無」來試圖扼制人的貪欲,因為貪欲是萬惡之源,也是人生諸般痛苦的根源.於是,就有了《紅樓夢》里的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要控制人類的貪欲,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還是法律,法律如同籠子,慾望如同猛獸。人類社會千百年來所做的事,也就是法律、宗教、道德、文學與人的貪欲的搏鬥。盡管不時有猛獸沖出牢籠傷人的事件,但基本上還是保持了一種相對的平衡。人與人之間的友好關系,需要剋制慾望才能實現;國與國之間的和平關系,也只有克制慾望才能實現。一個人的慾望失控,可能釀成兇殺;一個國家的慾望失控,那就會釀成戰爭。由此可見,國家控制自己的慾望,比每個人控制自己的慾望還要重要。

在人類社會中,除了金錢、名利、權勢對人的誘惑之外,另有一最大的也是致命的誘惑就是美色的誘惑。這問題似乎與女性無關,但其實也有關。歷史上曾經爆發過因為爭奪一個美女而發生的戰爭,也曾經因為美女,而讓某些統治者丟掉了江山社稷。絕對地否定色慾當然不對,因為沒了這慾望,人類社會也就無法延續。中國歷朝歷代的統治者,對人的性慾基本上是持否定態度的,但他們多半是口是心非,盡管深宮中妻妾成群,但民間卻要存天理滅人慾,男女之情,被視為洪水猛獸。這樣的觀念,體現在封建王朝的法律和道德中。對於人類貪婪的財富慾望和權勢慾望,文學與法律、道德是基本保持一致的,但對於性慾,尤其是升華為愛情的性慾,文學作品卻經常地另唱別調,有時甚至扮演吹鼓手的角色。中國有《牡丹亭》、《西廂記》、《紅樓夢》,外國有《卡特萊夫人的情人》。這也是一個文學的永恆的主題,沒有男女之間的慾望,沒有情與愛,似乎也就沒有了文學。

毫無疑問,貧富與慾望,依然是當今世界的主要矛盾,是人類痛苦或者歡樂的根源。中國人近年來的物質生活有了巨大的改善,個人的自由度較之以前也有了大幅度的寬松,但人們的幸福感卻沒有多大的提高。因為財富分配不公,少數人利用不正當的手段致富導致的貧富懸殊已成為影響社會安定的主要原因。而那些非法致富的暴發戶們的驕奢淫逸、張牙舞爪又引起了下層百姓的仇視,以至於形成了一種強烈的仇富心理,而富豪與權勢的勾結又製造出種種的惡政和冤案,這就使老百姓在仇富心理之外又加上一種仇官心理。仇富與仇官的心理藉助網路這一現代化的傳播方式,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滔天巨浪,既使某些人物和階層談網色變,惡行有所收斂,但網路自身也成為藏污納垢的場所。

一百多年前,中國的先進知識分子曾提出科技救國的口號,三十多年前,中國的政治家提出科技興國的口號。但時至今日,我感到人類面臨著的最大危險,就是日益先進的科技與日益膨脹的人類貪欲的結合。在人類貪婪慾望的刺激下,科技的發展已經背離了為人的健康需求服務的正常軌道,而是在利潤的驅動下瘋狂發展以滿足人類的——其實是少數富貴者的病態需求。人類正在瘋狂地向地球索取。我們把地球鑽得千瘡百孔,我們污染了河流,海洋和空氣,我們擁擠在一起,用鋼筋和水泥築起稀奇古怪的建築,將這樣的場所美其名曰城市,我們在這樣的城市裡放縱著自己的慾望,製造著永難消解的垃圾。與鄉下人比起來,城裡人是有罪的;與窮人比起來,富人是有罪的;與老百姓比起來,官員是有罪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官越大罪越大,因為官越大排場越大慾望越大耗費的資源就越多。與不發達國家比起來,發達國家是有罪的,因為發達國家的慾望更大,發達國家不僅在自己的國土上胡折騰,而且還到別的國家裡,到公海上,到北極和南極,到月球上,到太空里去瞎折騰。地球四處冒煙,渾身顫抖,大海咆哮,沙塵飛揚,旱澇不均等等。

在這樣的時代,我們的文學其實擔當著重大責任,這就是拯救地球拯救人類的責任。

我們要用我們的作品告訴人們,尤其是那些用不正當手段獲得了財富和權勢的富貴者們,他們是罪人,神靈是不會保佑他們的。

我們要用我們的作品告訴那些虛偽的政治家們,所謂的國家利益並不是至高無上的,真正至高無上的是人類的長遠利益。

我們要用我們的作品告訴那些有一千條裙子,一萬雙鞋子的女人們,她們是有罪的;我們要用我們的作品告訴那些有十幾輛豪華轎車的男人們,他們是有罪的;我們要告訴那些置買了私人飛機私人遊艇的人,他們是有罪的,盡管在這個世界上有了錢就可以為所欲為,但他們的為所欲為是對人類的犯罪,即便他們的錢是用合法的手段掙來的。

我們要用我們的文學作品告訴那些暴發戶們、投機者們、掠奪者們、騙子們、小丑們、貪官們、污吏們,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如果船沉了,無論你身穿名牌、遍體珠寶,還是衣衫襤褸不名一文,結局都是一樣的。

我們應該用我們的文學作品向人們傳達許多最基本的道理:譬如房子是蓋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如果房子蓋了不住,那房子就不是房子。我們要讓人們記起來,在人類沒有發明空調之前,熱死的人並不比現在多。在人類沒有發明電燈前,近視眼遠比現在少。在沒有電視前,人們的業余時間照樣很豐富。有了網路後,人們的頭腦里並沒有比從前儲存更多的有用信息;沒有網路前,傻瓜似乎比現在少。

我們要通過文學作品讓人們知道,交通的便捷使人們失去了旅遊的快樂,通訊的快捷使人們失去了通信的幸福,食物的過剩使人們失去了吃的滋味,性的易得使人們失去戀愛的能力。

我們要通過文學作品告訴人們,沒有必要用那麼快的速度發展,沒有必要讓動物和植物長得那麼快,因為動物和植物長得快了就不好吃,就沒有營養,就含有激素和其它毒葯。

我們要通過文學作品告訴人們,在資本、貪欲、權勢刺激下的科學的病態發展,已經使人類生活喪失了許多情趣且充滿了危機。

我們要通過文學作品告訴人們,悠著點,慢著點,十分聰明用五分,留下五分給子孫。

我們要用我們的文學作品告品告訴人們,維持人類生命的最基本的物質是空氣、陽光、食物和水,其他的都是奢侈品。人類的好日子已經不多了。當人們在沙漠中時,就會明白水和食物比黃金和鑽石更珍貴,當地震和海嘯發生時,人們才會明白,無論多麼豪華的別墅和公館,在大自然的巨掌里都是一團泥巴;當人類把地球折騰得不適合居住時,那時什麼國家、民族、政黨、股票,都變得毫無意義,當然,文學也毫無意義。

我們的文學真能使人類的貪欲,尤其是國家的貪欲有所收斂嗎?結論是悲觀的。盡管結論是悲觀的,但我們不能放棄努力。

因為,這不僅僅是救他人,同時也是救自己。

莫言,原名管謨業,1955年2月17日生,祖籍山東高密,是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籍作家。他自1980年代以一系列鄉土作品崛起,充滿著「懷鄉」以及「怨鄉」的復雜情感,被歸類為「尋根文學」作家。2000年,莫言的《紅高粱》入選《亞洲周刊》評選的「20世紀中文小說100強」。2005年《檀香刑》全票入圍茅盾文學獎初選。2011年莫言榮獲茅盾文學獎。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12月6日,莫言獲頒授澳門大學榮譽文學博士學位。2013年10月30日,中國首家培養網路文學原創作者的公益性大學「網路文學大學」開學,莫言擔任該校的名譽校長。據不完全統計,莫言的作品目前至少已經被翻譯成40種語言。

『陸』 莫言演講詞中有什麼文學創作理念

莫言是中國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作品風格以「大膽新奇」著稱,擅長以魔幻現實主義融合民間故事、歷史與當代,創作出了一大批帶有先鋒色彩的獨特作品。

2001年12月14日,莫言在法國巴黎國家圖書館做了一次演講,在演講中提出了「有氣味的作品才是好作品」的觀點。莫言認為文學作品中一般存在兩種氣味:一種是生活中真實存在的氣味,一種是作家憑借自己的想像力虛構出來的氣味。

真實的氣味
讓自己筆下的事物散發出各種不同的氣味是一種獨特的狀物手法,這種手法許多作家都在使用。莫言在自己的中篇小說《紅高粱》中就描寫了許多種氣味:幽淡的薄荷氣息,成熟高粱苦澀微甘的氣味,河底下淤泥的腥味,罌粟花朵的香味,酒香,日本米飯的霉氣,高粱溢出的青苗味,騾馬身下的尿騷尿臭氣,以及「我」家那兩頭大黑騾子親切的味道……

這些都是生活中真實存在的氣味,莫言認為,作品中真實的氣味大都來自作家的故鄉,他說每一個作家的創作過程,其實就是他(她)憑借著對故鄉氣味的回憶尋找故鄉的過程。莫言出生於山東高密,他的許多作品都是以山東高密東北鄉為背景展開的,這些作品中的氣味就是他的故鄉的氣味。每個人都有故鄉,每個人都可以在作品中用類似的手法讓自己筆下的事物散發出故鄉的氣味。

除了上面提到這些氣味以外,莫言在小說中還多次描寫到血腥的氣味:「我父親聞到了那種新奇的、紅黃相間的腥甜氣息」,「父親聞到了跟墨水河淤泥差不多、但比墨水河淤泥要新鮮得多的腥氣」,「一股血腥味死死粘在舌上」……這些對於血腥氣味的描寫,在高粱的紫紅之上又添了一抹血紅,奠定了整篇小說英勇、悲壯、慘烈的主基調。

虛構的氣味
氣味不僅要有,還要獨特。莫言認為每一位作家都應該具備虛構氣味的能力:給原本沒有氣味的事物製造出氣味,讓原本有氣味的事物釋放出它的氣味,甚至面對有些不是事物的描寫對象,也要讓它們散發出獨特的氣味來。

莫言舉了福克納和馬爾克斯的例子。莫言說福克納和馬爾克斯都是非常擅長「製造」氣味的作家:福克納的小說《喧嘩與騷動》里有一個人能嗅到寒冷的氣味,馬爾克斯的小說《百年孤獨》里有一個人能嗅到死亡的氣味。寒冷和死亡不是物體,本沒有任何氣味可言,可是福克納和馬爾克斯在自己的小說中卻賦予了這兩者某種特定的氣息。這樣超出常規的描寫給讀者帶來了一種非同尋常的閱讀體驗。

在「製造」氣味這個問題上,孩子們往往比成年人做得更好,他們天生就是文學大師。我記得有一篇學生習作,小作者在文中寫到媽媽白天曬了被子,自己晚上躺在被窩里可以聞到「太陽的味道」。按照常理太陽是沒有味道的,學生在這里說可以聞到味道,顯然是通過想像虛構出來的。其他的氣味諸如「媽媽的味道」、「愛的味道」等描寫,在學生的習作中也經常可以看到。

氣味是需要輔助的
一篇作品有氣味固然很好,但是如果光有氣味就會顯得單調,還需要有多種感官共同參與。氣味是由嗅覺器官感知的,人除了嗅覺還有味覺、聽覺、視覺和觸覺。莫言說除了這五種感覺之外,還可以有超出這些感覺之外的其他神奇感覺參與到寫作中來,比如說直覺、第六感覺和幻覺等等。

一個人在寫作時只有充分調動自己的全部感官參與到寫作中來,他(她)筆下的文字才不會只是一堆乾巴巴的方塊漢字,而是變得有了氣味,有了聲音,有了溫度,有了形狀,有了思想,有了感情,有了態度,有了生命……為什麼有些明明是虛構的作品讀起來讓讀者深受感動,而有些真實的故事寫出來卻讓人感到虛假呢?莫言認為問題的關鍵就在於作家在寫作時有沒有把自己全部的感官都調動起來。

莫言自己就是一位善於調動各種感官的高手。在他的小說《紅高粱》里,開頭第一節寫的是余司令帶著父親在高粱地里行走,這里有大段大段關於高粱地的描寫,裡面就充分運用了各種感覺器官:

高粱穗子浸在月光里,像蘸過水銀,汩汩生輝。(視覺)

高粱的莖葉在霧中滋滋亂叫。(聽覺)

一大滴一大滴的沉重水珠撲簌簌落下。水珠冰涼清爽,味道鮮美。(味覺)

高粱沾滿了露水的柔韌葉片,鋸著父親的衣衫和面頰。(觸覺)

中小學生在進行習作練習的時候,可能很多時候都會把注意力放在事物的形象與顏色上,能運用聽覺器官的就不多,更不要說動用嗅覺器官來感知事物了。這是景物描寫的一大缺憾。在寫作時首先激活嗅覺器官,讓自己的作品散發出獨特的氣味,然後再調動其他感官共同參與,這是讓作品變得生動的一種途徑。

『柒』 我讀莫言作品為主題的開場後

莫言是誰,我不知道。說《紅高粱》——我只知道是張藝謀的電影,說《紅高粱》是莫言寫的,哦。

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各種媒體也相繼報道。咦!中國也有人得獎了。那就看看他的作品吧。讀者始終改不了「饞貓」的本性,文學愛好者都這個熊樣。央視台「面對面」節目(董倩)推介莫言有兩部小說——《豐乳肥臀》和《蛙》;它們代表了莫言的最高文學藝術。

『捌』 作文:讀完莫言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講稿後有什麼感想(400字左右)

服了你們老師,給你們出這么難的題目,這不是小孩子該想的,他表達的情感太復雜,或者說被人們太多復雜的解讀,都不是大人能搞明白的。
他寫的都是災難的時代,或者他自己感受過的種種苦難,我估計是小孩子的時候挨餓,給他創傷太深,同樣的事情,兒童眼裡看來就會特別殘酷,而且這種殘酷和討厭虛偽的感覺,到老不能改。
所以,他寫了一個無情但無私的世界?一個母親善良但社會虛偽惡劣的世界?你不覺得這很分裂嗎。
那些個時代荒謬,但人們的邏輯並非那麼不可理喻,跳出來看,為什麼會犯錯大體是清楚的。我不是說不存在深切的虛偽和苦難,還有人性的種種惡劣不光明的一面,政治也有骯臟的一面,就像你鄧爺爺說的,制度訂的不當,會讓好人不能充分做好事,壞人趁機干盡壞事(甚至好人也能幹壞事)----------這些道理,我們全民早懂了阿!------我不知道看些精緻的怨言有什麼教益,易地易時作人,你也會同樣陷進坑裡。
我可以理解,或者說盡量理解他的苦難,但是不接受他的觀點,也不喜歡找他的文章看,我寧願要紀實文學,或者現實主義的描寫(就像那誰說的,到老了明白最好的文學是直接去寫,不要靠賣弄才氣--------我好像也明白了),不要變形,誇張和嘲弄--------不要講故事的書看。---------對了,他告訴你,他描寫的人物,原型和小說很不同的,我在意這個。
-----------------------------------
對了,他的文章原本應該是寫給我們這些國人看的,他不可能寫作時就想像到哪篇為爭取諾獎而寫-------這一點對於怎麼理解他,和他的文章,並非不重要。-----尤其是中國人,都懂得,嘛叫內外有別?

『玖』 給我推薦一部莫言的小說,要一本特別精彩的

本人推薦看生死疲勞。
《生死疲勞》敘述了1950年到2000年中國農村50年的歷史。圍繞土地這個沉重的話題,闡釋了農民與土地的種種關系,並透過生死輪回的藝術圖像,展示了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農民的生活和他們頑強、樂觀、堅韌的精神。 小說的敘述者,是土地改革時被槍斃的一個地主,他認為自己雖有財富,並無罪惡,因此在陰間里他為自己喊冤。在小說中他不斷地經歷著六道輪回,一世為驢、一世為牛、一世為豬、一世為狗、一世為猴……每次轉世為不同的動物,都未離開他的家族,未離開這塊土地。小說正是通過他的眼睛,准確地說,是各種動物的眼睛來觀察和體味農村的變革。
地主最後終於又轉生為一個帶著先天性不可治癒疾病的大頭嬰兒;這個大頭嬰兒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他身為畜牲時的種種奇特感受,以及地主西門鬧一家和農民藍解放一家半個多世紀生死疲勞的悲歡故事。小說透過各種動物的眼睛,觀照並體味了五十多年來中國鄉村社會的龐雜喧嘩、充滿苦難的蛻變歷史。
這部小說是莫言在藝術上向中國古典章回體小說和民間敘事的偉大傳統致敬的巨制;關於生命的六道輪回想像撐起了這座氣勢宏大的文學建築,寫出了農民對生命無比執著的頌歌和悲歌。
這部小說還是很好看的,文風別具一格。小說講的一個地主的生死輪回,下地獄後被投胎為牛,驢,豬,狗等動物,透過這些動物的眼睛講述農民和土地的不舍情懷,以及土改,土地承包,改革開放等政策對農民生活的影響。我看的莫言的第一部長篇就是《生死疲勞》,覺得很棒。再給你推薦《檀香刑》,也是典型的莫言風格的小說。後來他獲獎了,這兩個看完你還可以看看《蛙》,這部小說寫的非常好的,我還想看第二遍,可惜最近沒有時間。

還推薦看的有三本:
1.是豐乳肥臀 :莫言說過:「 你可以不看我所有的小說 但必須要看豐乳肥臀 如果你想了解我」。
2. 酒國: 屬於現實批判題材和浪漫主義結合的 其中將莫言的魔幻現實主義 ,意識流 等等手法 發揮的淋漓盡致。
3.檀香刑: 這裡面主要有莫言一種新感覺的民族語言 可讀性很強朗朗上口 不過如果樓主是女孩子 看這篇 可能有些心悸 其中有很多 刑法描寫。
莫言的中短篇同樣出色 ,比較喜歡的是一次跳高比賽 。還有藏寶圖 、爆炸 、神聊。

『拾』 我只需要800字的文章,寫作提示不需要,這篇作文百度上沒有! 莫言在瑞典學院發表的文學演講中,講述

高中作文吧,你可以從什麼是真正的給予,每個人對於給予的不同理解入手。或者是給予與接受的度來理解,去發現你所給予的幫助別人是否需要,或者這人是否真的需要你的幫助,這種例子很好舉,例如摔倒的老人要不要扶,是否給老人讓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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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小說在寫我莫言演講集相關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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