⑴ 蘇童的《紅粉》和王安憶的《小城之戀》有哪些地方可以比較
蘇童擅於寫女人,正如他所說:也許這是因為女性更令人關注,也許我覺得女性身上凝聚著更多的小說因素。在《紅粉》中,蘇童給讀者展現了江南古城美麗腐朽的紅粉女子的生活,主要是兩個妓女(秋儀和小萼)與一個男人(老浦)的故事。蘇童以其獨特的敘述筆調,刻畫了一個潮濕、糜爛、充滿脂粉氣息的世界。在舒緩而細膩的敘述中,蘊藏著深深的文化思考。在這種淡化了時代政治的背景下,人物的內蘊得到了巨大的張現,思考的觸角從個體的女人伸入作為「類」的女性世界,包括對其身上因襲的沉重的文化負累和自身的人性弱點的思考,給我們展現了一種沉醉而腐朽的美麗。
「自古紅顏多薄命」,「紅顏禍水」,將「紅」與「女人」聯系在一起,有其深厚的歷史文化意蘊。「紅粉」不僅僅是紅顏風塵女子的別名,她有一種「類」的意義,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文化的象徵,一種人格化身。在《紅粉》中,作者著力刻畫了兩個女性形象——秋儀和小萼,展示了她們糜爛而凄苦的生活。從事煙柳生涯的秋儀與小萼面對新的歷史時代,無所適從。秋儀從開往勞動營的卡車跳下來,逃離改造,寄身於過去的相好老浦家中,想找一個最後的歸宿,卻沒能如其所願,終於忍受不了老浦太太的污辱而決意離開,獨自飄零在一個孤獨的世界中,沒有去處,毫無依靠。為尋一安身之處,只好到玩月庵削發為尼。但這世界留給她們這類女人的空間似乎很小、很小,老尼姑在得知秋儀身世之後,毫不留情地將她掃地出門,秋儀再次陷入了被拋棄的惶惑之中。回到家中,也毫無溫情可言,受到了姑媽一家的排擠,最後委身嫁給了一個雞胸駝背的小男人馮老五。而小萼雖然接受了勞動改造,卻仍然無法擺脫其自身強烈的依附意識。改造期滿後,由於害怕勞動的艱辛,不惜背叛昔日的姐妹之情,嫁給了秋儀的相好老浦,開始過一種慵懶、閑適、腐朽的生活,最後也導致了老浦的死亡(老浦因為無法滿足小萼的需求,只好貪污公款,最後被判死刑)。在老浦死後,原本想獨自將兒子悲夫撫養成人,但最終還是因為無力獨自面對生活的艱辛,跟一位北方男人走了,以後的生活會怎樣,不得而知。正如文本中所說:「女人一旦沒有錢財,就只能依靠男人,但男人又靠不住。」這就導致了她們的人生悲劇。缺乏堅強的獨立精神,將自己的幸福和未來全部壓在男人身上,就也決定了她們的這一次博弈最後結局只能是慘敗,而且劫數難逃。透過這些女性形象,我們能窺察到造成女性悲劇命運的因素不僅有封建文化傳統和正統婚姻秩序,女性身上所體現出來某種本然的人性弱點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這些女人,她們並不僅僅是封建倫常的受害者,其實她們自身對傳統文化賦予的角色也一種很深的認同感,突出表現為一種強烈的人身依附意識。當外界的桎梏消失之後,她們仍然無法擺脫悲涼、沉淪的厄運,因為她們無法打破內心的枷鎖,缺乏獨立自新的堅強品格。這一思考應該說是深邃的。
當然,秋儀與小萼雖有著相似的生活遭遇,也有著共同的悲劇命運,但她們卻是性格迥異的形象。在秋儀身上,體現了風塵女子所少有的剛毅、潑辣:從開往勞動營的卡車上跳車逃離,面對鴇母霸佔其財產大膽潑辣地爭取,面對老浦太太惡意的侮辱針鋒相對,最後決意離開。風風火火,雷厲風行。但她又不失溫情,突出表現在她對曾經背叛過自己,搶佔了自己情人的小萼仍能細致周到地照顧,最後在小萼決定遠走他鄉的時候承擔起撫養其兒子悲夫的責任。這一形象個性鮮明,在這個潮濕、糜爛的氛圍中散發出微弱的人性之光。
蘇童以其細膩、柔順的筆調,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充斥著糜爛、腐朽、脂粉氣,但又不失溫情的世界。在這些美麗沉醉的女性外衣下,我們不難看出一種深沉的歷史頹敗感。文章結尾處,當小萼的兒子馮新華(悲夫的學名)偶然間在玩弄那隻當年屬於他母親(小萼)的胭脂盒時,秋儀說了一句話:小男孩不能玩。也許這一小小的細節寄寓著她對過往生活的告別和對新生活的一種微茫的希望吧!
王安憶的《小城之戀》是孤立處境中的男女關系,兩個少年人,還未及創造履歷,生活、觀念、幾乎是赤裸裸本體的,相逢了,他們之間能有如何的關系?性,便凸現出來,成為了關系的惟一形式和內容。
《小城之戀》,寫蒙昧的壓抑中畸形的兩性關系,她不是從道德的意義上譴責男主人公,而是從心理的意義上表現男性主體意識的缺失。故事發生在文化大革命時期一個封閉的小城裡,在這個年代本身就是一個壓抑人的所有正常慾望的時期,小說文本首先提供了一個孤獨的環境氛圍。在歷史資料中我們可以在看到虐待、吃人、各種暴力現象在這個時期的祖國大地上發生,而在這種環境中形成的愛戀也帶著瘋狂的陰影侵襲著青年男女的心。朦朧時期羞澀的感情和後來使兩個人迅速蒼老的無節制的瘋狂性愛作為一個絕望時期的演變過程,他們在性慾中度過了比平常男女快上一倍的生理年齡階段。小城古老寂靜的環境為寂寞無依的男女提供了大量尋歡的場所,以至於當他們到了別的地方就有強烈的不安全感。在小說描寫中他們幾近原始化的交媾是最能體現渴望與人相親近的慾望,性是一個原始的母題,在這場解構中,它帶有的色彩並不是救贖也不是發泄,更多的是一種無奈的關系。小說中一直存在著「沒有人能幫助他們」的呼聲,整個社會倫理道德規范都像一個偌大的陷阱埋葬著人。在封閉中形成的懵懂又愚昧的感情是在性啟蒙基礎上的,即是肉慾基礎。說這種感情是畸形是偏激而不重視人性的,在男女主人公的關系中,性是一種有效的溝通形式和感情內容存在,別無選擇。他們在人前掩飾著自己甚至撕打仇恨對方,但是在無人時,他們卻以人類最原始親昵的方式表達著彼此的需要,本能的慾望成為主宰。
在歌舞團的練功也是兩個人關系中的一個重要的意像,他們已經將自己的身體練得畸形,女人越來越壯碩男人越來越矮小。他們在練功的時候以折磨自己的方式來取得與性交不同的另一種快感,身體的扭曲和疼痛完全比不上心靈上的寂寞和難過。沒有人能指導他們任何事,小說中自始至終都彌漫著男女主人公的迷惘心態,他們除了對方沒有人更親近,沒有人更能依靠。對對方肉體的了解成為兩個人心靈上的契合,只有做愛才能不那麼寂寞,遵循原始的啟發,光陰縮短了幾十年。
蒼老是一個標志。
他們都越來越蒼老,尤其是「她」,剛開始的時候是姣好而且體態豐潤的,在日後的折磨中,分明是變成了一個農婦,「……日益地邋遢著,毫不講究衣著,穿得亂七八糟,卻還撲著粉……『她是個娘們兒了』」提早的性經驗使異性在他們早熟的眼中早已沒有那種朦朧的羞怯的美,她甚至大大咧咧進錯了男廁所都毫不羞愧,他們是以另一種方式迅速地老化了。
自殺,也是不能的。死在「她」未接受教育的大腦中只是去了一個離現在很遠的能一了百了的概念,想自殺的女人終於依著本能貪戀生命,死是不好的。
這種環境非常的絕望,他們這種不健康的心理關系也讓自己絕望。以懷孕為一個導火線,她最終被男子拋棄,再不是情人。
故事出現一個轉機,彷彿一架瘋狂的機器突然步入正軌。
《小城之戀》是一次女性本體的回歸,在狂熱的激情之後,成為母親的「她」終於獲得了心靈上的平靜。這里沒有強烈的道德譴責,男主人公對懷孕的情人的拋棄是小說最後的一次反抗。王安憶是以一種實驗的心態來寫「三戀」系列的,那麼,對於傳統小說布局結構的反抗也是作者有意識加進文本中的。男女主人公沒有死也沒有在一起,而是各自過上了新的生活。然而嘲諷的是,一個人生下孩子並且撫育的被全城人當作破鞋的女主人公,卻是「經過情慾風暴的洗滌,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干凈,更純潔」,她和孩子開始真正意義上的生活。
這是一個蛻變的過程,有男人的參與和放棄之後的女性的覺醒,盡管「她」自己並不知道,但是生活本身就有特殊的饋贈。在小說的結尾,母性的力量成為解決一切困擾的最好途徑,對於女主人公來說,是安排了一個非常圓滿的結局,回歸自我。
而男主人公的心態,則變得更加陰暗。被他所拋棄的她反而能平靜地接受生活,這在中國傳統小說中是少見的,套入了這個模式的重新解構是一次全新的創作體驗。題目說「被拋棄的是回歸的」,這不過是一個悲喜交加的結尾。在看這篇小說的時候,讀者很難能舒服得起來,壓抑並且畸變的情慾貫穿著小說始終,瘋狂讓人驚訝的性飢渴狀態,無奈環境中衍生的病態情感都是一個又一個的文字刺激。但是前面的瘋狂又是非常鎮靜地發展到最後異常平靜的結局。
性是一個文學創作的母題,回歸是一個人性的主題,在這篇小說中兩者的結合預示著女性的覺醒。小說女主人公最後在他們最初相識的練功房中以一種平和慈悲的心態逗弄孩子,在孩子一迭聲的「媽媽」的呼喚聲中,喚起了母親博大而神聖的責任感,女人作為母親一面的覺醒換掉作為情人一面的狂熱,真實的恨和真實的愛都不存在了,那個心裡的「他」也逐漸成為回憶而遠去,回歸自我成為最真實的存在。
「他」在小說中的意義更多地是表達男性主體意識的缺失,沒有情人的責任更沒有父親的責任,即便是結婚也不能排除內心的迷惘。在這篇帶有傳統男子拋棄女子文本的小說中,最後的悲劇是由男人來承擔了。在某種意義上,「他」是最後的悲劇主人公。
《荒山之戀》的角色的定義是男女關系發生機遇的解構,《錦綉谷之戀》在男女問題上的超脫,這些都更加突顯了《小城之戀》男女性問題是如此的尖銳和蒙昧。
《小城之戀》在愚昧中有著玩味的諷刺,在焦點中的回歸是一個歡喜的永恆。當讀者經驚訝於小說中瘋狂的性關系的時候,作家的筆觸已經比讀者快而且寬容地表達了女性遭遇困境的本能處理方法。這使得小說有一個大氣的收尾。
回歸本身是人類的一個龐大的主題概念,無數個時代都在盼望著回歸自然或者本體。但是回歸的概念也是被無數次的偷換,寫這篇論文的人也不能確認什麼是回歸的真正概念和本意。當人們能夠寬容地對待自己或者是別人,能夠像「她」一樣完成激情後的平靜心態是不是就意味著回歸,當女性生活中有男性的缺失卻仍能在其他地方找到慰籍是不是就意味著獨立意識的覺醒?
小說的答案只是其中的一個方向,對與人類母題的探討也永遠不會結束,轟轟烈烈之後的平靜如同鉛華畢盡的回歸,這給瘋狂找了一個理由。
王安憶以女性作家的藝術敏感和同樣身為女性的性別體驗和感悟,以經10餘年的探索思考,細致精到地捕捉住了女性的生命律動:由早期青春的躁動到成熟女性的堅韌再到郁曉秋式的逆境中的頑強挺立.在王安憶筆下,無論她們的生命處於何種狀態,她們都不屈服於命運,而是以不同的方式,努力地去爭取,以獲得個體生命的舒展,並自覺地抵抗著來自外界或自我內心的種種誘惑和壓迫,捍衛著生命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