❶ 百萬英鎊小說原文
二十七歲那年,我正給舊金山的一個礦業經濟人打工,把證券交易所的門檻摸得清清楚楚。我是隻身混世界,除了自己的聰明才智和一身清白,就再也沒什麼可依靠的了;不過,這反倒讓我腳踏實地,不做那沒影兒的發財夢,死心塌地奔自己的前程。
每到星期六下午股市收了盤,時間就全都是我自己的了,我喜歡弄條小船到海灣里去消磨這些時光。有一天我駛得遠了點兒,漂到了茫茫大海上。正當夜幕降臨,眼看就要沒了盼頭的時候,一艘開往倫敦的雙桅帆船搭救了我。漫漫的旅途風狂雨暴,他們讓我以工代票,干普通水手的活兒。到倫敦上岸的時候,我鶉衣百結,兜里只剩了一塊錢。連吃帶住,我用這一塊錢頂了二十四個小時。再往後的二十四個小時里,我就飢腸轆轆,無處棲身了。
第二天上午大約十點鍾光景,我破衣爛衫,餓著肚子正沿波特蘭大道往前蹭。這時候,一個保姆領著孩子路過,那孩子把手上剛咬了一口的大個兒甜梨扔進了下水道。不用說,我停了下來,滿含慾望的眼光罩住了那個臟兮兮的寶物兒。我口水直淌,肚子里都伸出手來,全心全意地乞求這個寶貝兒。可是,只要我剛一動彈,想去揀梨,總有哪一雙過路的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我自然又站得直直的,沒事人一樣,好像從來就沒在那個爛梨身上打過主意。這出戲演了一回又一回,我就是得不著那個梨。我受盡煎熬t正打算放開膽量、撕破臉皮去抓梨的時候,我身後的一扇窗子打開了,一位先生從裡面發話:
「請到這兒來。」
一個衣著華麗的僕人把我接了進去,領到一個豪華房間,里頭坐著兩位上了歲數的紳士。他們打發走僕人,讓我坐下。他們剛剛吃了早餐,看著那些殘羹剩飯,我簡直透不過氣來。有這些吃的東西在場,我無論如何也集中不了精力,可是人家沒請我品嘗,我也只好盡力忍著。
這里剛剛發生過的事,我是過了好多天以後才明白的,不過現在我就馬上說給你聽。這對老兄弟為一件事已經有兩天爭得不可開交了,最後他們同意打個賭來分出高低——無論什麼事英國人靠打賭都能一了百了。
你也許記得,英格蘭銀行曾經發行過兩張一百萬英鎊的大鈔,用於和某國公對公交易之類的特殊目的。不知怎麼搞的,這兩張大鈔只有一張用過後注銷了;另一張則一直躺在英格蘭銀行的金庫里睡大覺。且說這兩兄弟聊著聊著,忽發奇想:假如一位有頭腦、特誠實的外地人落難倫敦,他舉目無親,除了一張百萬英鎊的大鈔以外一無所有,而且他還沒法證明這張大鈔就是他的——這樣的一個人會有怎樣的命運呢?大哥說這人會餓死;弟弟說餓不死。大哥說,別說去銀行了,無論去哪兒這人也花不掉那張大鈔,因為他會當場被抓住。兄弟兩個就這樣爭執不下,後來弟弟說他願出兩萬鎊打賭,這人靠百萬英鎊大鈔無論如何也能活三十天,而且進不了監獄。大哥同意打賭,弟弟就到英格蘭銀行把大鈔買了回來。你看,英國男子漢就是這樣,魄力十足。然後,他口述一信,叫一個文書用漂亮的楷體字謄清;然後,兩兄弟在窗前坐了整整一天,巴望來一個能消受大鈔的合適人選。
他們檢閱著一張張經過窗前的臉。有的雖然老實,卻不夠聰明;有的夠聰明,卻不夠老實;還有不少又聰明又老實的,可人窮得不徹底;等到個赤貧的。又不是外地人——總是不能盡如人意。就在這時,我來了;他們倆認定我具備所有條件,於是一致選定了我;可我呢,正等著知道叫我進來到底要干什麼。他們開始問一些有關我個人的問題,很快就弄清楚了我的來龍去脈。最後,他們告訴我,我正合他們的心意。我說,我打心眼裡高興,可不知道這心意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時,倆人當中的一位交給我一個信封,說打開一看便知。我正要打開,可他又不讓;要我帶到住處去仔仔細細地看,不要草率從事,也不用慌慌張張。我滿腹狐疑,想把話頭再往外引一引,可是他們不幹。我只好揣著一肚子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感覺往外走,他們明擺著是自己逗樂,拿我耍著玩;不過,我還是得順著他們,這時的處境容不得我對這些闊佬大亨耍脾氣。
本來,我能把那個梨揀起來,明目張膽地吃進肚子去了,可現在那個梨已經無影無蹤;就因為那倒霉的差事,把我的梨弄丟了。想到這里,我對那兩個人就氣不打一處來。走到看不見那所房子的地方,我打開信封一看,里邊裝的是錢哪!說真的,這時我對他們可是另眼相看嘍!我急不可待地把信和錢往馬甲兜里一塞,撒腿就朝最近的小吃店跑。好,這一頓猛吃呀!最後,肚子實在塞不下東西去了,我掏出那張鈔票來展開,只掃了一眼,我就差點昏倒。五百萬美元!乖乖,我懵了。
我盯著那張大鈔頭暈眼花,想必足足過了一分鍾才清醒過來。這時候,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小吃店老闆。他的目光粘在大鈔上,像五雷轟頂一般。他正在全心全意地禱告上帝,看來手腳都不能動彈了。我一下子計上心來,做了這時按人之常情應該做的事。我把那張大鈔遞到他眼前,小心翼翼地說:
「請找錢吧。」
他恢復了常態,連連道歉說他找不開這張大票,不論我怎麼說他也不接。他心裡想看,一個勁地打量那張大票;好像怎麼看也飽不了眼福,可就是戰戰兢兢地不敢碰它,就好像凡夫俗子一接那票子上的仙氣就會折了壽。我說: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可這事還得辦哪。請您找錢吧,我沒帶別的票子。」
他卻說沒關系,這點小錢兒何足掛齒,日後再說吧。我說,我一時半會兒不會再到這兒來了;可他說那也不要緊,他可以等著,而且,我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想點什麼就點什麼,這賬呢,想什麼時候結就什麼時候結。他說,我只不過因為好逗個樂於,願意打扮成這樣來跟老百姓開個玩笑,他總不至於因此就信不過像我這么有錢的先生吧。這時候又進來了一位顧客,小吃店老闆示意我收起那張巨無霸,然後作揖打恭地一直把我送了出來。我徑直奔那所宅子去找兩兄弟,讓他們在警察把我抓起來之前糾正這個錯誤。盡管這不是我的錯,可我還是提心吊膽——說實在的,簡直是膽戰心驚。我見人見得多了,我明白,要是他們發現把一百萬鎊的大鈔錯當一鎊給了一個流浪漢,他們決不會怪自己眼神不好,非把那個流浪漢罵個狗血噴頭。快走到那宅子的時候,我看到一切如常,斷定還沒有人發覺這錯票的事,也就不那麼緊張了。我摁了門鈴。原先那個僕人又出來了。我求見那兩位先生。
「他們走了。」他用這類人那種不可一世的冷冰冰的口氣說。
「走了?去哪兒了?」
「出遠門了。」
「可——上哪兒啦?」
「我想是去歐洲大陸了吧。」
「歐洲大陸?」
「沒錯,先生。」
「怎麼走的——走的是哪條路呀?」
「我說不上,先生。」
「什麼時候回來呢?」
「他們說,得一個月吧。」
「一個月!唉,這可糟了!幫忙想想辦法,看怎麼能給他們傳個話。這事要緊著哪。」
一實在辦不到。他們上哪兒了我一無所知,先生。」
「那,我一定要見這家的其他人。」
「其他人也走了;出國好幾個月了——我想,是去埃及和印度了吧。」
「伙計,出了件大錯特錯的事。他們不到天黑就會轉回來。請你告訴他們我來過,不把這事全辦妥,我還會接著來,他們用不著擔心。」
「只要他們回來我就轉告,不過,我想他們不會回來。他們說過,不出一個鍾頭你就會來打聽,我呢,一定要告訴你什麼事都沒出;等時候一到,他們自然會在這兒候著你。」
我只好打住,走開了。搞的什麼鬼!我真是摸不著頭腦。「等時候一到」他們會在這兒。這是什麼意思?哦,沒准那封信上說了。我把剛才忘了的那封信抽出來一看,信上是這樣說的:
看面相可知,你是個又聰明、又誠實的人。我們猜,你很窮,是個外地人。你會在信封里找到一筆錢。這筆錢借你用三十天,不計利息。期滿時來此宅通報。我們在你身上打了一個賭。假如我贏了,你可以在我的職權范圍內隨意擇一職位——也就是說,你能證明自己熟悉和勝任的任何職位均可。
沒落款,沒地址,也沒有日期。
好嘛,這真是一團亂麻!現在你當然明白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可當時我並不知道。這個謎洞對我來說深不可測、漆黑一團。這出把戲我全然不曉,也不知道對我是福還是禍。我來到一個公園坐下來,想理清頭緒,看看我怎麼辦才好。
我經過一個小時的推理,得出了如下結論。
那兩個人也許對我是好意,也許是歹意;無從推斷——這且不去管它。他們是玩把戲,搞陰謀,做實驗,還是搞其他勾當,無從推斷——且不去管它。他們拿我打了一個賭;賭什麼無從推斷——也不去管它。這些確定不了的部分清理完畢,其他的事就看得見、摸得著、實實在在,可以歸為確定無疑之類了。假如我要求英格蘭銀行把這鈔票存入那人名下,銀行會照辦的,因為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銀行卻會知道;不過銀行會盤問鈔票怎麼會到了我手裡。說真話,他們自然會送我去收容所;說假話,他們就會送我去拘留所。假如我拿這鈔票隨便到哪兒換錢,或者是靠它去借錢,後果也是一樣。無論願不願意,我只能背著這個大包袱走來走去,直到那兩個人回來。雖然這東西對我毫無用處,形同糞土,可是我卻要一邊乞討度日,一邊照管它,看護它。就算我想把它給人,也出不了手,因為不管是老實的良民還是剪徑的大盜,無論如何都不會收,連碰都不會碰一下。那兩兄弟可以高枕無憂了。就算我把他們的鈔票丟了,燒了,他們依然平安無事,因為他們能掛失,銀行照樣讓他們分文不缺;與此同時,我倒要受一個月的罪,沒薪水,也不分紅——除非我能幫著贏了那個賭,謀到那個許給我的職位。我當然願得到這職位,這種人賞下來的無論什麼職位都值得一干。
我對那份美差浮想聯翩,期望值也開始上升。不用說,薪水決不是個小數目。過一個月就要開始上班,從此我就會萬事如意了。轉眼間,我的自我感覺好極了。這時,我又在大街上逛了起來。看到一家服裝店,一股熱望湧上我的心頭:甩掉這身破衣裳,給自己換一身體面的行頭。我能買得起嗎?不行;除了那一百萬英鎊,我在這世上一無所有。於是,我剋制住自己,從服裝店前走了過去。可是,不一會兒我又轉了回來。那誘惑把我折磨得好苦。我在服裝店前面來來回回走了足有六趟,以男子漢的氣概奮勇抗爭著。終於,我投降了;我只有投降。我問他們手頭有沒有顧客試過的不合身的衣服。我問的伙計沒搭理我,只是朝另一個點點頭。我向他點頭示意的伙計走過去,那一個也不說話,又朝第三個人點點頭,我朝第三個走過去,他說:
「這就來。」
我等著。他忙完了手頭的事,把我帶到後面的一個房間,在一摞退貨當中翻了一通,給我挑出一套最寒酸的來。我換上了這套衣服。這衣服不合身,毫無魅力可言,可它總是新的,而我正急著要衣服穿呢;沒什麼可挑剔的,我遲遲疑疑地說:
「要是你們能等兩天再結賬。就幫了我的忙了。現在我一點零錢都沒帶。」
那店員端出一副刻薄至極的嘴臉說:
「哦,您沒帶零錢?說真的,我想您也沒帶。我以為像您這樣的先生光會帶大票子呢。」
我火了,說:
「朋友,對外地來的,你們不能總拿衣帽取人哪。這套衣服我買得起,就是不願讓你們找不開一張大票,添麻煩。」
他稍稍收斂了一點,可那種口氣還是暴露無遺。他說:
「我可沒成心出口傷人,不過,您要是出難題的話,我告訴您,您一張口就咬定我們找不開您帶的什麼票子,這可是多管閑事。正相反,我們找得開。」
我把那張鈔票遞給他,說:
「哦,那好;對不起了。」
他笑著接了過去,這是那種無處不在的笑容,笑里有皺,笑里帶褶,一圈兒一圈兒的,就像往水池子裡面扔了一塊磚頭;可是,只瞟了一眼鈔票,他的笑容就凝固了,臉色大變,就像你在維蘇威火山山麓那些平坎上看到的起起伏伏、像蟲子爬似的凝固熔岩。我從來沒見過誰的笑臉定格成如此這般的永恆狀態。這傢伙站在那兒捏著鈔票,用這副架勢定定地瞅。老闆過來看到底出了什麼事,他神采奕奕地發問:
「哎,怎麼啦?有什麼問題?想要點什麼?」
我說:「什麼問題也沒有。我正等著找錢哪。」
「快點,快點;找給他錢,托德;找給他錢。」
托德反唇相譏:「找給他錢!說得輕巧,先生,自個兒看看吧,您哪。」
那老闆看了一眼,低低地吹了一聲動聽的口哨,一頭扎進那摞退貨的衣服里亂翻起來。一邊翻,一邊不停嘮叨,好像是自言自語:
「把一套拿不出手的衣服賣給一位非同尋常的百萬富翁!托德這個傻瓜!——生就的傻瓜。老是這個樣子。把一個個百萬富翁都氣走了,就因為他分不清誰是百萬富翁,誰是流浪漢,從來就沒分清過。啊,我找的就是這件。先生,請把這些東西脫了,都扔到火里頭去。您賞我一個臉,穿上這件襯衫和這身套裝;合適,太合適了——簡潔、考究、莊重,完全是王公貴族的氣派;這是給一位外國親王定做的——先生可能認識,就是尊敬的哈利法克斯·赫斯龐達爾殿下;他把這套衣眼放在這兒,又做了一套喪眼,因為他母親快不行了——可後來又沒有死。不過這沒關系;事情哪能老按咱們——這個,老按他們——嘿!褲子正好,正合您的身,先生;再試試馬甲;啊哈,也合適!再穿上外衣——上帝!看看,喏!絕了——真是絕了!我幹了一輩子還沒見過這么漂亮的衣服哪!」
我表示滿意。
「您聖明,先生,聖明;我敢說,這套衣裳還能先頂一陣兒。不過,您等著,瞧我們按您自個兒的尺碼給您做衣裳。快,托德,拿本子和筆;我說你記。褲長三十二英寸——」如此等等。還沒等我插一句嘴,他已經量完了,正在吩咐做晚禮服、晨禮服、襯衫以及各色各樣的衣服。我插了一個空子說:
「親愛的先生,我不能定做這些衣服,除非您能不定結賬的日子,要不然就得給我換開這張鈔票。」
「不定日子!這不像話,先生,不像話。是永遠——這才像話呢,先生。托德,趕緊把這些衣眼做出來,一刻也別耽擱,送到這位先生的府上去。讓那些個不要緊的顧客等著。把這位先生的地址記下來,再——」
「我就要搬家了。我什麼時候來再留新地址。」
「您聖明,先生,您聖明。稍等——我送送您,先生。好——您走好,先生,您走好。」
喏,往後的事你心裡明白了吧?我順其自然,想買什麼就買什麼,買完了,吆喝一聲「找錢!」不出一個星期,我把所需的各色安享尊榮的行頭統統置辦齊備,在漢諾威廣場一家價格不菲的旅館安頓下來。我在那兒用晚餐,可早晨還是到哈里斯家的小吃店去吃個便飯,我就是在那兒靠一百萬英鎊的鈔票吃的頭一頓飯。是我成全了哈里斯。消息傳開了,說馬甲口袋裡揣著百萬大鈔的古怪老外是這兒的財神爺。這就夠了。這原本是一家窮得叮當響、苦巴苦結勉強糊口的小吃店,現在名聲大振、顧客盈門了。哈里斯感激不盡,非要借錢給我,還不許我推辭;於是,我雖然一貧如洗,囊中卻並不羞澀,日子過得又闊氣,又排場。我心裡也在打鼓,想著說不定哪天就會露餡,可是,事已至此也只有一往無前了。你看,這本來純粹是件胡鬧的事,可有了這種危機感,竟顯出幾分嚴肅、幾分傷感和幾分悲哀來。夜幕降臨後,這悲哀總是在黑暗中走上前來警告我,威脅我;讓我唉聲嘆氣,輾轉反側,夜不能寐。然而,一到喜氣洋洋的白天,這些悲劇因素就煙消雲散,無影無蹤了。我飄飄然,樂得暈頭轉向,像喝醉了酒一樣。
說來也不足為奇;我已經成了這個世界大都會的顯赫人物,我的思想何止是一星半點,簡直是徹頭徹尾地改造了。不管你翻開哪份報紙,無論是英格蘭的,蘇格蘭的,還是愛爾蘭的,你總會看到一兩條有關「身藏百萬英鎊者」及其最新言行的消息。剛開始的時候,這些有關我的消息放在雜談欄的尾巴上;接著我的位置就超過了各位爵士,後來蓋過了二等男爵,再往後又凌駕於男爵之上了,如此這般,我的位置越升越高,名氣也越來越響,直到無法再高的地方才停了下來。這時候,我已經居於皇室之下和眾公爵之上;雖然比不上全英大主教,但足可俯瞰除他以外的一切神職人員。切記,直到這時,我還算不上有聲望;只能說是有了名氣。就在這時,高潮突起——就像封侯拜將一般——剎那間,我那過眼煙雲似的名氣化作了天長地久的金子般的聲望:《笨拙》畫刊登了我的漫畫!是啊,如今我已經功成名就,站穩腳跟了。也許還有人調侃,可都透著尊重,既沒出格,也不粗魯;也許還有人發笑,卻沒有人嘲笑了。那樣的日子已經過去。《笨拙》把我畫得衣服都開了線,正跟一個倫敦塔的衛兵討價還價。喏,你可以想見一個向來默默無聞的小夥子,突然間,他的每一句只言片語都會到處傳揚;隨便走到哪裡,都能聽見人們相互轉告:「那個走路的,就是他!」吃早飯一直有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在包廂一露面,成百上千的望遠鏡都齊刷刷地瞄了過去。嘿,我一天到晚出盡了風頭——也可以說是獨領風騷吧。
你看,我還留著那套破衣服呢,時不時地穿出去,為的是品味一下從前那種樂趣:先買點兒小東西,接著受一肚子氣,最後用那張百萬大鈔把勢力眼斃掉。可是,我的這種樂趣維持不下去了。畫刊上把我的那套行頭弄得盡人皆知,只要我穿著它一上街,就有一大群人跟在屁股後面;我剛想買東西,還沒來得及拽出那張百萬大鈔,老闆就已經要把整個鋪子都賒給我了。
出了名以後的大約十天左右,我去拜會美國公使,想為祖國效一點兒犬馬之勞。他用對我這種身份的人恰如其分的熱情接待了我,批評我為祖國效力柵柵來遲。公使說當天晚上他正要宴客,剛好有一位嘉賓因病缺席,我只有補這位嘉賓的缺,才能獲得公使的原諒。我應允之後,就和公使聊天。一說起來,原來他和我爸爸從小同學,後來又在耶魯大學同窗就讀;一直到我爸爸去世,他倆都是貼心朋友。因此,他吩咐我只要得閑,就來他府上走動走動;我當然願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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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幾乎所有玄幻,既是主角廢柴,也沒有撿破爛的,為的就是龍傲天,爽。倒是有本奇幻(玄幻奇幻其實差別不大),巫師之旅,主角一開始跟著老頭收垃圾之類的,最後一步步變強,憑的不是開掛,而是對知識的探索。。一本很不錯的書。。。希望你會喜歡
❹ 范維遷(小說)
文/書海
老范頭躺在縣城醫院的病床上,迷糊了整整三天。恍惚中,他看到了去世多年的父親正著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雙手捧著一個剛摘下來的冒著熱氣的騷豬卵蛋吃得津津有味,嘴角流著糊狀的卵蛋汁子。茶幾上擺滿了血糊糊的各種動物的卵蛋。一股令人作嘔的騷臭味兒彌漫著整個屋子。他條件反射地又一次嘔吐了起來。
范維遷是烏洪鎮柳溝子村人,五十好幾的歲數。至於范維遷這個名字,在閑諞扯淡中卻很少提及,人們都叫他老范頭,多少有點貶義的味道。
老范頭的父親范醫生,早年是個二流的鄉村赤腳醫生。有兩顆鋒利無比的門牙,高翹著露於唇外。在所有的稱呼中,他對「范大夫」這個稱呼最為滿意。他看過病,當過騸匠,販過牲口,賣過鼠葯。早在農業社的時候,范醫生便利用農閑時間,經常騎一輛破舊的永久自行車,車把上豎一根扎了紅絲布的鐵絲,掛一個祖傳的生牛皮做成的土黃色行醫包,走村串戶的吆喝著為人劁豬騸牲口,他是周邊十里八村唯一的騸匠。誰家養了新捉的小豬,甚至成年的叫驢,只要有求與他,他都前往料理,那隻是分分鍾搞定的事兒。范老頭劁豬騸驢那叫一個絕:只見他將縛好的畜生卵袋往手中一捏,雞蛋般大小的卵蛋兒便像吹漲了的氣球,明晃晃的從指間置於手掌之中,從嘴裡取下早已准備好的騸刀劃破卵皮,再用力一擠,兩個白生生的卵蛋便「呲溜」一聲冒將了出來。再捋出精帶,用高蹶的門牙一咬,畜生鮮活的卵蛋便掉在了他的手中。然後再往傷口處塗上清油,撒些花椒面,拽了畜生的尾巴在脊背上拍打一番,整個過程干凈利落,從不拖泥帶水,隨便收幾塊錢就完事了。回家後燒煮炸燜就全看卵蛋兒數量的多少了。也有陽氣不足者,前來討要三個兩個的,多少得給個操心費。據說,老范頭就是他當年吃了兩個牛卵蛋後生下的,這也是他常現身說法的廣告詞。因經他過手的手術從不發炎,所以村民們也不在乎多給他幾個小錢,小日子過也算平靜。
范醫生當年跑江湖時,做過一筆堪稱經典的買賣:先是用二十元錢倒騰了一塊電子表,又用電子表倒騰了一把三弦子,最後拿三弦子倒騰了一頭懷孕的草驢,最終凈賺了九百元,還落下一頭驢娃子。老范頭對爹的精明,佩服得五體投地。
老范頭1980年高中畢業後,因林場澆水的水渠要佔用他家的豬飼料地的半條田埂,范維遷也因此當上了護林工人。轉正後又調到鄉農機中心,一混就是幾十年。
護林期間,林場附近禁牧。可村上偏有一個十七八歲的放羊姑娘經常偷偷地將羊群趕到林場放牧。一次被老范頭抓了個現行,說要報警交到派出所處理。姑娘下得尿了褲子。說幹啥都行,唯獨不能報警。老范頭二話沒說,就扒了姑娘的褲子。自此,姑娘成了唯一敢在林場附近或林場里放羊的人。後來姑娘的父母發現情況不對,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了,便到外鄉醫院生下一個男嬰,聽說男嬰被一對城裡的夫婦抱養了。姑娘因壞名聲只得嫁給了蒙古灘一個放羊的老光棍。
老范頭為人圓滑吝嗇,行事高調卻十分摳門。打心裡說,沒有人能看不上他的為人處事,但由於工作關系,又不得不和他天天攪和在一起。
老范頭吃飯很有學問:如果自己掏錢請客,他會將帳算到十分精緻,即便是稱二兩鹵肉也必須親自到台前,彎腰縮頸地看看指針是否正好指在二兩的刻度上;這個----野菜能解毒、韭菜能壯陽、洋芋絲能美容、西紅柿含的維生素多,一套一套的總能讓人心服口服;喝酒講究總量控制,說喝多了容易出事;倘若是別人掏錢,他會開懷暢飲,一醉方休。說什麼「錢么紙么花么!酒么水么喝么!煙么草么抽么!」;若是上飯館兒吃飯,他會將桌上的油鹽醬醋輪番調理,直至不能再調為止;至於逢公家做東,那他就顯得十分活躍了,他會主動點菜,都點些平日吃不到的硬菜,葷素、顏色搭配地沒得說,而且言之鑿鑿,整個一個上等的美食家。飯後打包,那可是節儉的典範:剩飯剩菜一樣不漏,服務員只負責收走餐具即可。什麼「提倡節儉啦」、「光碟行動啦」從他嘴裡這么一出,立馬就能達到一定的政治高度,說教得讓別人都不好意思。
一次他和一位同事去飯館吃飯,他將油炸的半缽辣椒全部吃光,還就了七八個大蒜瓣子,辣的額頭直冒汗。就不停地向服務生連要面湯,還要求撒上香菜葉兒。臨出門又抽了厚厚的一沓餐巾紙塞進褲兜,服務生兩眼直直地看了他半天,老范頭卻生氣了:「看什麼看!你一個打工的……」。眼見得就要矛盾升級,害得同事拉了他就跑。
前些年,有位平日和他關系有點隔閡的同事,剛買了一套新衣服,他便吵號著讓同事請客。並對大家說,同事很樂意的!同事還未反應過來,他就將鞭炮放了個震天響。吃飯的時候,他非要喝酒不可,大家再三說冬天路滑,不宜喝酒。他卻固執的認為:無酒不成禮儀,沒酒算不得請客。主動到前台要了兩瓶酒,說如果酒錢同事不掏,就算他請大家。同事丟不起這個人,飯剛結束就買單走了人了,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酒水除他喝了幾兩,別人都未沾唇。他照例是要打包的,懷中抱著兩瓶酒,指頭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兒。由於昨天剛下過雪,一出餐廳,腳下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一瓶酒飛到了人行道上打得粉碎,另一瓶酒被他緊緊的護在懷里,胸前倒滿了油湯辣水,好半天才緩過勁來。略帶醉意的老范頭非要找餐廳討個說法,不料卻遇上了母夜叉般的老闆娘:「正門的防滑地毯你不走,誰叫你走側門了?你要是不摔跤,我還不知道你拿了我的酒杯呢!」最後老闆娘賠了一包餐巾紙為他擦去衣服上的油漬後,這事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老范頭家底兒豐厚,這毋庸置疑。這幾年,僅房產就置辦了不少。鋪面就有好幾套,現都已出租給了別人做生意;廉租房、公租房、商品房各一套。按現行價格估計至少也有三百多萬。當然貸款也不少,經常求人擔保貸款。這就讓老范頭經常睡不著覺。老范頭的工資除留下個零頭做生活費,幾乎盡數被銀行扣了貸款。
說老范頭精明,是說他對錢的極度敏感絕不亞於貓聞到了魚腥味:走路時聽到有東西掉落的聲音,他定要低下頭來,仔細的尋覓一番;一次他趁車外出,中途突然吵著要上廁所,非要司機停車不可。上車時,手捏一張百元的冥幣說:「現在這冥幣造得就跟真的一樣像。」
他還在林場上班那陣子,曾和同事為伙食賬究竟是二元三角,還是整二元的事鬧翻了臉,至今還念念不忘。逢人就說同事是個「鐵公雞」,人品有問題,把錢看得重的很,打不得交道。這方面,老范頭有自己的原則: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私人的便宜是債,沾不得。公家的便宜不佔白不佔,佔了也白占,白占誰不佔!
老范頭是個很現實的人。他從不看書,也沒有什麼信仰。老父親去世時,因和道士為念經的勞務費談不攏,脫了孝衫就要打人,氣得道士撂挑子要走人,虧得他舅舅出面圓場,才憤憤不平地善罷甘休。
老范頭的發家,按他自己的話說,一靠命運,二靠腦子。早在結婚分家那年,他就看準了鐵路邊一塊三不管的地兒,利用下班周日的時間,圈了很大一塊,種上了從林場捎帶來的果樹苗子。剛掛果那年,趕上了鐵路征地,一下子得了十幾萬元的賠償款。還在談判其間,他就拖親戚在縣城買下了兩間鋪面。說好了款一到手就立馬轉賬,但離房價還差幾萬塊錢,於是糶糧、貸款,東挪西借的,總算塵埃落定。但也落下幾萬元的欠賬。為此他卻從不後悔,說這叫投資,一般人沒這個腦子。
那年村上來了秦劇團,就住在他家。水靈的女兒玉兒先是跟了團里妖艷的台柱兒咿咿呀呀的學戲,後來還真的上了一次檯面。誰都說玉兒天生就是唱戲的料,於是劇團離開時也帶走了玉兒-----玉兒去了省城。頭兩年,也許只是學點手藝,混口飯吃。後兩年,聽說劇團解散了,玉兒憑自己的人脈自謀生路了。每年都給老范頭寄來七萬八萬的,這樣老范頭就地地道道成了當地的暗富。人們問及玉兒的事,老范頭總是說:「女大不由父,再說掙得都是干凈錢!」人們在羨慕之餘,也免不了胡亂猜測:玉兒成明星了;玉兒生意干大發了……
自從有一年臘月,玉兒頭戴鮮紅的蓓蕾棉帽,身穿黑色的裘皮大氅,腳蹬錚亮的長筒靴子和一個同老范頭自己歲數相仿的男子回了一趟家後,老范頭就像霜打的茄子,不再在人前炫耀他的玉兒了。
老范頭似乎生來財路向廣。那年縣上規劃工業園區要征地,他家的院子,還有祖墳都被列入徵用范圍。老范頭細心琢磨了一番:征地量的是房屋面積,祖墳數的是座數,正好玉兒寄來的十幾萬由於來路不明還存著,何不趁機借雞下蛋賺它一把!於是短短十幾天時間,就將院子里蓋得水泄不通。最後,和女人連夜搭地雞窩算了錢,祖墳里新堆的土堆也弄了不少賠款。村上有人嘲笑他愛錢不要臉,也有人被他的精明所折服。
老范頭又有錢了。可他是個有錢就閑不住的人,七八十萬不能留在手頭,更不能存在銀行,否則親戚朋友前來借錢,那是很頭疼的事兒。他就和老婆商量一番,在城裡買了一套商品房,又在新開發區買下了兩間鋪面。一來二去的,又欠下了近幾十萬元的外債。
這些年,他和一位遠方親戚在柳市合夥租了一棟臨街的樓房開起了賓館。由於老范頭有工作拴著,日常脫不了身子,自然蹲點、留守這些事兒,只有讓親戚照顧生意了。因常有顧客問有沒有其它服務,沒有服務就不入住了;還有成對的學生娃子,更有老漢領了姑娘來開房什麼的,啥人都有。親戚是個正規人,越干越窩火,准備撂挑子回家。老范頭反而豁達的勸說,你是干生意的,一間房子多少錢如數收下就行,管他是西門慶領了潘金蓮,還是慈禧叫上了李蓮英!最終道不同,不相為謀,親戚自認倒霉回了老家。老范頭則不這么認為,他認為生意賠本,從根本上講還是觀念問題。立即決定讓上高二的兒子輟學到柳市接手了生意。
兒子范學輝別看二十齣頭比老范頭還要精明!這也是老范頭常常津津樂道的嘴邊話題。加上老范頭親臨現場坐鎮指揮了一段時間。一年下來,不僅讓賓館起死回生,兒子還新開了一家洗浴中心,生意火的很。兒子有了出息,成天忙不過來,就三番五次的叫省城的姐姐玉兒到柳市幫忙。玉兒本也無什麼正經事兒,就領了三歲的女兒郭春海前往柳市。自從玉兒到來後,學輝的生意更是如日中天,火的不得了。玉兒也成了御龍灣洗浴中心的總負責人。老范頭逢人就說兩個子女在外面混的如何如何,心裡樂得開了花。老范頭每個長假都要去柳市小住幾日。可兒子女兒實在太忙得自顧不暇,草草安頓一頓晚餐後,就各忙各的事去了。兒子女兒叫的外賣他吃不慣,常常自己掏錢上飯館。
老范頭穿衣從不挑剔,兒子穿剩的名牌在他來說,多得穿不過來:匹克的休閑裝、安踏的運動鞋、喬丹的運動褲幾乎應有盡有,但常常在不經意間扣掐上面的商標。生怕別人說他趕潮流。到底是一大把歲數了,穿二十幾的娃子穿的衣服,難免讓人說三道四。老范頭的手機換地也很頻繁,幾乎幾個月就換一款,什麼蘋果、三星盡是高大上的貨色,他最怕別人問是不是兒子淘汰的!
為了兒子的終身大事,老范頭也沒少費心思。託人找了好多自己中意姑娘,可兒子總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從不把這事放在心上。人不過三十,結婚典禮就搞了三次。弄得老范頭一提這事就抬不起頭來。
去年臘月,兒子因和地方黑勢力接了梁子,被生生打壞了脊椎,好在救治及時,現在能夠下床走路了。加上中央開始整頓服務行業,柳市那邊的生意也不得不收了攤子。兒子多數的存款被姐姐玉兒捲走,姐弟幾度反目。學輝揚言,遲早要殺了這個沒良心的婊子。玉兒也捎來話,如果學輝膽敢妄動,就把他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兒全抖出去,讓公安局抓他坐牢。作為父親雖幾次協調都無濟於事,落得個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老范頭自己也曾偷偷地計算過,自己殫精竭慮奮斗幾十年,全部的家產和債務合起來,凈值少說有200萬不止,兒子即使沒什麼幹事,憑吃租子也能混個中等水平的日子,令他擔心的是社會發展這么快,將來有了孫子怎麼辦?
因為有著遠大的人生規劃,老范頭節儉的日子濤聲依舊。經常對老婆說,哪天我們把城裡的房產賣了,少說也有百兒八十萬的,到時候將那割手的、展頁頁的紅票子拿上去北京轉轉。
這兩年,房價一直上漲,老范頭的這個願望自然還不到實現的時候。所以「革命尚未成功,吾輩仍需努力!」老范頭如是說。
七月的一天,他突然感到頭暈,按慣例喝一杯白開水,在床上躺一會兒就沒什麼事了。這次喝了幾次水,躺了好長時間也沒有緩過神了。
室友看他臉色蒼白,開車將他送到醫院檢查,經診斷為多發性腦底腫瘤,等病情穩定了就得轉院到省城。兒子病未痊癒,女兒又形同路人。老婆在沒有外人時不停的流著眼淚抱怨說:「這輩子跟上你這個小氣鬼,老娘就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算計了一輩子,你就算計下了這么個結果……」老范頭躺在病床上像死魚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盯著天花板。突然他兩眼驚恐的示意老婆將盆子拿過來,一陣痙攣的嘔吐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用微弱的聲音對老婆說:「轉院就轉院吧,記得帶上床下的尿壺,到那邊就不用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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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太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