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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王小说对地区象棋赛作者几乎是一笔带过为什么要如此处理

发布时间:2021-12-20 20:57:14

『壹』 棋王的点评鉴赏

《棋王》的叙述中,平实里的玄奥颇为得体,大有道家之遗风。阿城觉得,在一个几乎无路可走的时代,人倘还能因技艺而进入审美的愉悦和精神的愉悦层面,则精神庶几不得荒芜,自由救赎的地方。这是道家与禅林中的古风,悠然与乱世之中。讲究造势,讲究弱而化之、无为而无不为,这是王一生的棋道,也正是道家哲学的精义。众口相传,王一生的棋是道家的棋,不无道理。棋道如此,王一生形象的岸然道风就不缺少根据了。王一生被号为“棋呆子”,成天心游神驰于棋盘上的咫尺方寸之间,不谙世事,不近流俗。无论是浩劫中派仗冲突的烽火、大串联的狂热,还是上山下乡前的离情别意、蹉跎岁月里的内伤外侮,都似乎未曾搅动他内心的平静。他自有他的世界—“呆在棋里”,呆在那“楚河汉界”的厮杀里。这样,他心里舒服”,可以忘掉世间那恼人的权利和路线的纷争,忘掉这种纷争造成的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围扰。他心如止水,万物自鉴,空心寥廓,复返宁谧。在那个“一句顶一万句”的迷狂时代里,这种不迎不持、无动于衷的呆痴,这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消极,这种在“大而无当”中遨游的超脱,正是对动乱现实的一种清醒认识和明智,不愿随波逐流、合污鼓噪的一种变相抗争。
道家哲学讲究从反面着手达到正面价值的肯定,所谓“将欲哀之,心故张之;将欲弱之,心故强之”就是这个意思。如此看来,阿城的本意是要写王一生的大智,写他在同辈青年中过人的聪慧,却故意先突出他的痴呆和顽愚,这不能说不是深得道家哲学强调对立面的转化和超越的妙谛。王一生的“呆”,令人想起玄风道趣甚浓的文人骚客,如阮籍、稽康的颓,米芾的癫,倪瓒的愚,黄公望的痴,李白的狂。他们都不随流,不合污,矢志弥坚,操守如一,有那么一般超然于世、物残双泯的痴迷。他们都不把艺术(象棋也是一种艺术)当成谋取外在功利的手段,而看成是解忧散怀、寄情养性的闲适和雅兴。所谓“凡人多一分世故即多生一分机智,多一分机智即少却一分高雅,故呆而迁且痴者,其性情于艺最近,利名心急者,其艺必不工,虽工必不能雅也”。香港新亚研究所的徐复观教授认为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主体是道学,历史上的大画家、大画论家、大诗人所述达到和把握的境界常常都是庄子、玄学的境界。棋王——王一生也不期而然地通向了庄子“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在忘我的宁静中进入自然的内部机枢并与之化而为一的境界,却是事实。王一生的棋道之所以能“先声有势,后发制人,遣龙治水,气贯阴阳”,就在于他是把“命放在里面搏”,虚怀而物归,心静而入神。棋赛的具体过程,阿城往往一笔带过;而刻画王一生下棋的精神面貌,却至为周详。“我”送水给王一生喝一节中关于他入神状态的精采描写,就颇得庄子“庖丁解牛”、“轮扁斲轮”的神韵。 《棋王》中,阿城巧妙地选择了第一人称叙事情境,即“我”是故事中的一个次要人物,也是整个故事的 “目击者”或“聚焦点”,但“我”的视野可以更灵活、宽广,可以谈论故事中各种各样的人物,能够与主人公直接流。“我”和主人公王一生由萍水相逢到成为亲密朋友,由陌生到熟悉,王一生的言行举止、人生态度都是通过”我”对他认识的不断深入而逐渐展现出来的。当然“我”看不到王一生的内心活动,只能以我的所见所闻所感带领读者逐步走进王一生的内心世界。我与王一生是认识与被认识的关系,也是一种常态人物与异态人物的对照关系。“我”是一个凡人,有着平常人的价值取向和行为准则,父母在动乱中被打死,孤身一人,为了生计到农村插队,在火车站看到千万人话别的场面,”我”的内心是凄凉的,这是凡人之情。而王一生的妹妹赶来送他,王一生却躲在车厢里下棋,在王一生看来,“去的是有饭吃的地方,”没必要哭哭啼啼的,这是异人之情。《庄子》中有:“庄子妻死,惠施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王一生颇有庄子的人生境界。
“我”和王一生虽都有饥饿经历,但对吃的理解上仍有分歧。”我”不太愿提及过去的饥饿经历,尤其是细节,觉得这些事情总在腐蚀“我”,总好像是在嘲笑“我”的理想,“人吃饭,不但是肚子的需要,而且是一种精神需要。不知道下一顿在什么地方,人就特别想到吃,而且,饿得快。”可王一生直言指出:“那是馋,馋是你们这些人的特点。”其实所谓馋的问题,不过是一种欲望的问题。就如下文在插队的农场里,虽然吃饱了,但“我”对生活并不满意,没有油、没有书和电影,“隐隐有一种欲在心里,说不清楚,但我大致觉出是关于活着的什么东西。”而王一生认为“人要知足,顿顿饱就是福”,满足基准线上的东西就可以了。文中着重描写了王一生的吃相:“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到达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有时你会可怜那些饭被他吃得一个渣儿都不剩,真有点儿惨无人道。”这里没有丝毫的讽刺,用王一生的话说:“我主要是对吃要求得比较实在,只要有饭吃,满足基本物质需要,就已知足了。”老子曾说:“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可见王一生对吃道的态度与老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第三种对照是对棋的认识,“我”不太会下棋,而王一生则是十足的棋呆子,一看到有能下棋的对手,眼睛就放光,一旦钻到棋中去,外界的纷扰都能抛开。尤其在车轮大战,力战九雄时,“王一生孤身一人坐在大屋子中央,瞪眼看着我们,双手支在膝上,铁铸一个细树椿,似无所见,似无所闻。高高的一盏电灯,暗暗地照在他脸上,眼睛深陷进去,黑黑的似俯视大千世界,茫茫宇宙。”王一生如痴如醉,坚韧沉着,用自己的整个生命都贯注在千变万化的棋的世界中。连最后与王一生和棋的老者都得出了“中华棋道,毕竟不颓”的结论。作者正是借下棋之道颂扬传统文化,道禅哲学。阿城认为文化涵盖着社会,文化制约着人类,在作品创作出、也寻找到了以庄禅为代表的道家哲学。全文以“我”为叙述者来反观王一生的人道、食道、棋道,它们皆在“道”上达到统一,共同构成了他对人生的态度。他追求心灵的清净和精神的自由。当时正是政治纷乱,经济萧条,人们生活困顿,连基本的存在需要都不能满足。暂且不论王一生的思想消极与否,其所思和所为客观已构成了对当时社会现实的一种疏离和超越。

『贰』 阿诚的《棋王》主要讲了什么

《棋王》主要讲了知青“棋呆子”王一生四处寻找对手下棋、拼棋的故事。

主人公“我”申请下乡成功,在上火车坐下的时候遇到一个棋呆子王一生,在众人皆因离别而伤感的时候棋呆子却邀请“我”下象棋,“我”无聊故而与其下棋。棋没下多久“我”便放弃认为此时下棋不合时宜,王一生则没有办法只得软下身子去。

在旅途中的王一生不是下棋就是求着“我”讲故事,而“我”和他就在这之中熟识。下车之后两人被分在不同的农场。在不久之后,王一生过来寻找对手,“我”介绍了队里的高手脚卵给他。脚卵和王一生厮杀了半夜却没有赢王一生一盘棋,因此对王一生产生了敬佩之情。

他劝王一生参加运动会去会会县里的高手,王一生欣然同意。可是等王一生去报名的时候,却因为经常请假四处斗棋而被知青领导取消了参赛资格。

脚卵通过关系让王一生可以参赛,王一生却不想欠别人人情拒绝了,运动会结束之后,王一生邀请前三名与之比赛。

众人相与凑热闹,最后九个人同时对战王一生,王一生经过一番苦斗之后胜了其中八位。第九位棋手希望王一生给他老人家一个面子和棋,不要使他颜面尽失,王一生无奈同意了。棋局结束之后众人搀扶着王一生回到了休息的地方。

《棋王》的叙事艺术:

《棋王》中,阿城巧妙地选择了第一人称叙事情境,即“我”是故事中的一个次要人物,也是整个故事的 “目击者”或“聚焦点”,但“我”的视野可以更灵活、宽广,可以谈论故事中各种各样的人物,能够与主人公直接流。

“我”和主人公王一生由萍水相逢到成为亲密朋友,由陌生到熟悉,王一生的言行举止、人生态度都是通过”我”对他认识的不断深入而逐渐展现出来的。

当然“我”看不到王一生的内心活动,只能以我的所见所闻所感带领读者逐步走进王一生的内心世界。我与王一生是认识与被认识的关系,也是一种常态人物与异态人物的对照关系。

“我”是一个凡人,有着平常人的价值取向和行为准则,父母在动乱中被打死,孤身一人,为了生计到农村插队,在火车站看到千万人话别的场面,”我”的内心是凄凉的,这是凡人之情。

『叁』 棋王这篇小说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文章表面是描述一个青年对象棋的痴迷,其主旨却是从这样的描述中揭示时代背景对人的观念的影响。由生活际遇而迷棋,由下棋而悟生活之道。下棋很可能让人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然而真正的饥寒交迫却也能轻易地让人放弃一生中最钟爱的事物。

主人公的身上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象征了整个人生,就如他的名字一生一样。而他的棋道即为人道,为棋不为生,即不是像其他赛棋者那样把生命放在棋里搏,也不是像那获得冠军的老者似的为了中国棋道的不颓,而是为了排忧解闷,以求心灵清静和精神自由。



(3)棋王小说对地区象棋赛作者几乎是一笔带过为什么要如此处理扩展阅读:

《棋王》的主要魅力来自于主人公王一生,这是一个在历史旋涡具有独立生活方式和生命力的人物形象。他的整个人格中投射着久远的富有无限生机的文化精神,这使他自己的单薄存在显现出了无可比拟的顽强精神和文化魅力。

小说中写王一生天性柔弱,在“文化大革命”这样的浩劫中,像他这种小人物好比狂风中的沙粒,要在不能自主的命运中获得意义和价值,唯一的力量只能来自于内心,寻找自身精神的平衡和充实

『肆』 关于中国象棋的小说!注意:以中国象棋为主的小说!

中国象棋(短篇小说
——《城疫》系列之五
姚霏



把数千万只苍蝇引入黑鸦鸦布满阴暗狭窄的冷斋.一度是我的大计谋。泥也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发现我这厉害的一招杀着。因此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我又幸福愉快又自鸣得意,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觉得大警探也不过如此。我发现生活非常美丽,美丽得谁对谁也无可奈何。我觉得自己像是某种著名罐头的商标,不但受着法律严格的保护,而且还可以在这个时代里自由驰骋。于是,我就开始洞察了。最后我发现自己是帅,占据着一个无可理喻的位置。在我的四周,有一些可以感觉得到的红墙,虽然我绝对不能越出这堵红墙,到充满杀伐之气的外面去呼吸一些比较自由纯洁的空气,但我对自己占据着的位置相当满意:我在红墙内很自在,可以僵坐不动,可以自由踱步,可以“坐掉”任何可能对我构成某种不利的异己。就是说,这么大的空间已经足够我惊惶惘然策划逃窜中计自由死灭和倾听罪行始末的音乐了。我没有理由对如此这般金黄而奇怪的位置不满。因此我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甚至走在大街上,我也会觉得无所畏惧,好像自己并没有什么阴谋正在被人识破似的。毫无疑问,这从一开始就预示着某种不妙。特别是,我依然蛰伏在冷斋,虽然我已在冷斋蛰伏多年,并没有任何一次变成甲虫之类的事情发生,但从冷斋到疯人院,只有二十二公里。确实是二十二公里,坐公共汽车最多半小时就到,很便当。因此,兔年的第一个星期五,我突然觉得那疯人院没准儿是个好地方,打算去那儿住上一阵子。那时候风是凉飕飕的,泥已经从整日惊惶迷茫中渐渐清醒。她对我说桥你别去。我说我得去。你别去她说。我不得不去。我说。很悲壮的样子,我非去不可。她说她怕。我问她怕什么。她说她怕老天爷翻脸。她说的是一句童谣,因此我哈哈大笑。在我的大笑声中,她变得像个很小很小的女孩,一副孤单无助的样子险些使我上当。幸好突然又吹来一阵冷风,我才没有感动。我觉得真丢人!无论如何,她都不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了,我们同床异梦了这么多年,早已深知她非常巨大。于是我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原想她会因此猥琐,然而她只是缩到屋角坐在她多年来收集的那些狗屁警句上。我还等着她猥琐哩,没想她眼睛一亮,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副中国象棋,叫我杀一盘。
杀?!我的脸色一定是死灰般的颜色了。事实上,在她眼睛发亮的那一瞬间,我已经感觉到了这种美好日子的结束。我已经说过她非常巨大,因而无处不在。她早就识破我的所有阴谋了。她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来迷惑我并轻而易举地获得成功。我早就应该知道这一点。可惜我并没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这么露骨。杀一盘!这意思太明显了。想一想,我还能被杀几盘呢。我决定豁出去了。于是,泥说可以让我执红先着,并摆好充满陷阱的阵式。我就装模作样地坐在她的对面,尽量做得像是莫测高深,像是问心无愧,然后对着那些血红的棋子挨个儿看,并最终看出了它们的苍白。然后发愣。想:如果这个时代没有天空,我们将面对着什么注视和发呆?——中国象棋!肯定是这样。
车对我说有人要暗害他。他说他是个重要人物,就是将来要写进历史里面去的那一种。他还说,所有的人都这样,要么是疯子要么是耗子,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这我信。但我想知道他是什么。他很忧伤地看了我很久,他的表情说明在内心深处对我的智力他是抱有多么大的怜悯。然后他又说他是个重要人物。他的部分表情确实像个重要人物。比如说他常常面壁沉思,据他自己说他是在思考制定宪法的问题。你不能不承认他思考的问题确实事关重大。因此他的眉头是皱成川字形状。他强调说有人要暗害他。他说不是某个,而是所有的人都打算暗害他,他必须随时提防着。到处都是陷阱,到处都有阴谋。他说。然后神秘地一笑,又说,对付陷阱的办法,一是识破,二是自己也设下陷阱。虽然这很累,但却心安理得。心情好的时候他说,人不是无可奈何的。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到处躲,有时候会躲到床下面去,嘴里还发出兹兹的声音,有如漏气的阀门。夜里睡在床上磨牙,那声音尖利无比。
马经常用惺忪睡眼对车的轮廓作长久的注视,然后满有把握地说:这是只老鼠。但车确实不是老鼠。我一度觉得马很下流。从某一刻开始,我就感觉到了那对邪恶的目光牢牢地沾在我的大腿内侧,弄得我极不自在。我穿的是一条紧绷的牛仔裤,拉链没有问题,问题是哪个男人穿了牛仔裤,他的拉链那儿不突出一些呢。因此我觉得那目光极其下流。那目光就是马的。我觉得马很下流。但我不想惹事生非,因此我只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将内裤往上拉紧一点。也就是说,我尽量努力使拉链那儿不那么突出。但我显然是错了,无论我站着、蹲着、抑或坐着,马的目光都牢牢地沾在我的大腿内侧。我终于忍无可忍了,“你干什么?!”我说。马却嘿嘿嘿地笑,然后说:好,好,好。他的目光并不收回。令我惊讶的是,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他的目光清纯透明,没有一点儿邪恶的成分。如果硬要说有那么一点儿什么成分的话,那就是忧虑和欣喜。我用一种比较友善的口气说:你干什么?他又说好好好,又嘿嘿嘿地笑,笑得非常欣慰。笑过之后,他总算将目光转向了我的脸:“我有个妹妹,二十岁了,长得很好看。”我笑了笑。“真的好看!”他又说。我又笑了笑。我觉得他妹妹长得是否好看与我并不相干。我没吭声。因此他几乎是吼叫起来:“你不信吗?我妹妹二十岁了,她好看得要命!你不信吗?!”他的突然愤怒使我大为惊恐,我连说我信我信。于是他高兴起来,用比较尖锐的声音唱了这几句歌儿:你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昂)你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我觉得他唱得真不错。
我正在认认真真地聆听时,士用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士我认识,他曾是市长秘书。有一次我和泥迷路误入市府,他还给我们算过命。他当时对我们说了四个字:在劫难逃。我一直觉得他非常的莫测高深。因为他有一个很深沉的黑皮包,里面随时躺着几份文件,我正想再问他点儿什么,他却先问我和假男人罗嗦什么。假男人?我说。你没见他下巴光溜溜的吗?士说:他连喉结也没有。我看了看马,发现士说的是真话。而马一见士露面,就蹲下去盯着地板看了,但我一时想不出适当的词语,因此我说了—句最最糟糕的话儿:今天是星期五。“不!”士突然大吼一声,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死灰,开始时布满他脸上的那些矜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极度惊骇的表情。这一次我真的感到莫名其妙了,看着他踉踉跄跄地奔走、消失,我只能怔立当场。
兵冲过来使劲摇我的胳膊,我才颤颤巍巍地呼出长长的一口凉气。怎么啦怎么啦?兵惊惶失措地摇着我的手急急地问。我也在想怎么啦这是怎么啦。我没吭声。我没法儿吭声。兵四下里张望,问我难道它们真的来了吗。我不明白他说的“它们”是什么。我以为是“他们”,就是车、马、士之流呢,因此我摇摇头说他们都消失了。不错,兵说,虽然消失很久了,但它们还会再来。他说一年前那噩梦般的三天简直太可怕了。他又说它们肯定还会再来,因为炮还没有死,肯定没有死。炮?我敢肯定我并不认识炮,因此我很有把握地摇摇头。兵非常忧伤地看着我,问我:你忘了吗?我本来想说我什么都没有忘记。忘记不了,你明白吗?你一辈子拚命想忘记的东西却天天都在被强化着。但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又摇摇头,又点点头。因此兵说:人啊,真可怜。我同意这话,因此我也说:人啊,真可怜。兵于是对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你只配和相在一起。然后兵也消失了。
我感到了深深的悲哀。因为相随时害怕的事儿还从来没有发生过。无论从什么角度讲,她都是一个安全的女人,至少在她日夜害怕着的那桩事情上她是安全的。我不知道她父母是否巨大,如果她父母并不巨大的话,那她无疑该是一个遗传变异的非常规典型。就是说,不知内情的人一般会误以为她是肥大症患者。但她并不是肥大症患者,从来都不是。至少她缺少某种抑制无限蔓延的营养,因而她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巨大得超出了常规,让人看着痛心。我说的让人痛心并不仅仅指她身体的肥大而言,事实上,像相那样肥大的女人还常常会当上体育明星呢。我说的让人痛心,主要指她那些肥的大部分,在组合方面存在着某种比较严重的问题。一句话,就是那些部分一般都像喜欢越位的足球运动员,各自占据着一个吊儿郎当的位置,根本不怕犯规什么的。因此,相,她害怕被人强奸的理由是不充足的。但相就是害怕被人强奸。炮本来是个很不错的漂亮女人。她又温柔又贤慧又本分又安全。某一天,有人对她说她丈夫的父亲曾经在火红的年代打死过某某人的父亲,于是她沉默寡言。数天后,她要丈夫把彩电搬去赔给那个没有父亲的某某。丈夫不肯,于是她愤怒了,将彩电沙发冰箱空调什么的都砸得粉碎。丈夫把她甩到床上,用被子捂着,再伸一只手进去打算掐死她。她咬丈夫的手,差点咬断了指骨,然后她不挣扎了。丈夫掀开被子,发现她错咬了自己的手指,她的断指血流如注,急送医院她才算又活了。后来,她就害怕有人来找她算账,为了证明自己的本分,她逢人便说:难道那些家电比一条人命更重要吗?!但人们只是笑笑。从那般的笑笑里她发现了某种阴险。于是,她缩在冷斋的一角,搜集一些警句:诸如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刺针绣花之类。然后我就大笑起来,冷斋里黑鸦鸦的苍蝇似乎从我的笑声里得到启示,它们突然轰的一声,结队越窗而出,很快成为茫茫苍穹里的一片乌云,成为夜幕下城市变幻无端的背景。因此你可以想像,冷斋是怎样的凄凉了,这注定了某些事情的发生。当然,我依旧装出莫测高深的样子坐在泥对面,盯着那些棋子发愣。只是那些棋子此时已不再血红了。我们对峙着,不知是充满鄙视还是仇恨,总之,我不相信车是什么重要人物了,至少不相信他会像他自己所标榜的那样,是将写进历史里面去的那一种。虽然他也不像马所说的那样真是一只老鼠,但他至多只是一个小政客。我知道像他这样的小政客在这个时代多的是,简直可以说是多如牛毛,而就凭他们那种幼稚得要命的小阴谋,我直接怀疑他们还会有长到牛身上去的那一天。何况,就算是一根真的牛毛,还经常要掉呢。车没有前途。车之所以没有前途是因为他太自以为有前途了。你看,他说他就是将来要写进历史的那种人物呢。这简直令人又要气又好笑。事实上,如果士不是那么害怕星期五的话。他倒真有可能变成一个大人物。只因为他害怕星期五,摇身一变才那么困难。他原本是市长秘书。我们都认为他前途贼亮,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摇身一变的。可惜,他终于没有摇身。他倒是去撕起日历来了。起先,他撕家里的日历。他将一本日历的所有星期五撕下来,一般有五十二张左右。他将这五十二个星期五烧成灰,化成水喝下去。于是精神焕发,也不再颤抖了。后来,他撕市长办公室里的星期五,同样化成水喝,这使市长漏掉了几次政治学习,因此士遭得到了市长的严重警告,从此士惊惶得更加厉害,更加需要大量的星期五化水喝。最后,他旁若无人地到所有卖日历的商店去撕星期五,终于断送了自已的前程。
“因此你不能在他面前说星期五这三个字,”兵对我说,“人的精神是非常脆弱的。”这我相信。人的精神的确非常脆弱。不仅脆弱,有时还非常奇怪。比如说,土为什么要害怕星期五?相为什么要怕被人强奸?炮为什么怕有人找她算账呢?尤其是,当初炮的丈夫将手伸进被窝打算掐死她时,她为什么会咬错手指——她原本是想咬断丈夫的手指的,却误将自已的手指几乎咬断,以至于她的手指永远化脓。真的,这些都很玄妙,你根本就别指望能弄明白。当然,我并不是说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弄不明白。



是在奕城。
我不知道最初缔造奕城的那个江湖郎中是谁。
一般说来,一个城市的诞生大体上是这么个历程:在人、鼠、猫和平相处的年代,世界是混沌地干净着。吃过晚饭之后,大家都理理自已的头毛去散步,互相鞠躬,说些吉祥的祝福话儿。因此那时候的人一般不做恶梦。突然有一天,人梦见了许多非常恶心的小动物。于是人对猫说:“鼠要杀你一盘!”猫能够被杀几盘呢?便演出了一场惨烈大战。那次大战的规模是空前的。作为战争的双方,鼠败于猫之后被永远赶入地下,而猫虽然赢得了胜利却元气大伤。从此臣服于人。对于人类的阴谋来说,那正好是萌芽。那种阴谋虽然幼小,但却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因此后来蓬勃发展——在战争时期,作为旁观的人拼命发展自己的智力。当战争结束时,在荒凉的废墟上,突然涌现了个别智力超群的江湖郎中。他用了些类似招摇撞骗的手段,使人们相信了自己都是有病的,非得在他的庇护下才能茁壮成长,于是大量的人流涌向他,虔诚地祈求他的护佑。时候到了,那个江湖郎中就对人们说:这是城市。一座城市于是诞生。
但我真的不知道缔造奕城的那个江湖郎中是谁。
说,故事发生的时候,奕城的江湖郎中虽然没有完全杜绝,但他们都是些小人物,微不足道,你偶尔还可以在阴暗的小巷或者在电线杆上见到他们趁夜深无人时张贴的一些小广告,说是自己拥有祖传秘方专治狐臭阳萎之类,这使他们的行为看上去就像是一些不必防备的小阴谋,不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能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是市政府及其所辖各部,数百万居民包括:警察、强盗、教授,流氓以及军队和暗娼等等等等,比较丰富多彩。
说是,横竖共有九十九条大街,小巷无数,夜里有红绿的灯和如蚁的人。不过整座城市就没有一条河,只有在离城大约二十公里的东北方向有一个又大又臭的淡水湖。居民饮水由它而来。仅凭这一点,你就可以想像缔造奕诚的那个郎中的伟大了。虽然他(她?)当初不一定知道以后这里会发生什么。
某年某月某日,一只叫卒的老虎突然于凌晨窜入奕城市郊三公里处,击伤三人,扑毙二人。当兵捧着血肉模糊的脸跑到警察局报案,说是市郊有老虎时,先是被马赶了出来。后因又有人被扑毙击伤,兵又被马从医院请了去。待他详细讲完经过并昏过去之后,马立即请示市长,车令马全权处理此事。于是马带着一百三十四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奔赴现场。其时现场约有五万群众,他们自觉地围成一个直径约三公里的巨圆,看那只虎在圆心处作慢悠悠的散步。人们为马和他的属下让出一条通道,让他们到了这个巨大人圆的内壁。他们在那儿站了大约三十分钟。这段时间,卒一直静静地观察他们。然后,卒人立而起,用两条后腿慢慢朝马他们走过来。显然卒并没有作突围的打算,否则它不会选择拥有荷枪实弹的方向。但那个巨大人圆还是立即变成了扑克牌中的红桃形。在节节后退中,马下了一道命令:一旦卒胆敢走近离他们只有三百米的距离就开枪!而卒偏偏就这么干了。当然它肯定是听到了马的命令,否则它不会在刚步入三百米处时,向着东方咆哮三声,并且那声音听上去很悲壮。它的身体被一百三十四粒子弹捅出许多窟窿。从这些窟隆里流出来的血,浸湿了七个洞穴,使大量的蚂蚁不得不搬家。因此马受到了表彰。他确实具有作为警察局长的果敢品质。不过马像所有人一样,并没有意识到卒最后那三声悲凉的咆哮隐含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就像当初荒凉的世界上突然从人类中涌现出个别智力超群的江湖郎中一样,炮也是从鼠类几千年悲凉的境遇中诞生出来的智者,在听到了卒最后三声悲凉的禀告,四十九天之后,他率领数千万动物大军,包围了奕城。
车命令:“速速查明那只叫炮的老鼠什么来路!”
士禀报:“那是一次擂台赛,对于万兽来说,因为最后的擂主就是能发布圣谕的领袖,因此不论雌威雄威都是发足了的……”
车说:“少罗嗦!”
士说:“是,市长!不罗嗦。等大象击败所有对手之后,它跳上擂台,钻进了大象的鼻孔,于是大象不得不俯首称臣。那只叫炮的老鼠就成了万兽之王。”
车说:“哼!王?!”
士说:“王?!哼!”
车说:“去问问它要干嘛。”
马说:“是。”
马说:“你要干嘛?!”
炮说:“教训教训你们。当然,顺便也想了解你们是否还有良知和记忆。”
马说:“要打,可以!什么良知记忆,没有!”
炮说:“真愚蠢。”
马说:“要打。”
车说:“传我命令:所有军队警察出来!”
马命令:“开火!”
炮大笑:“兹兹兹兹兹!”
兵说:“所有子弹不知去向!”
车说:“用榴弹炮!”
马命令:”开炮!”
炮命令:“开始吧,人类根本不可救药。”
象说:“开始——”
于是所有动物用各种奇怪的声音笑了起来。于是所有枪炮在那些笑声中渐渐软化,最后长出羽毛,变成数百万只鸽子。数百万只白鸽子扑噜噜齐飞,像一片巨大的白云,凝固在市政府大楼上空。
奕城的四百万人众挤在城郊,颤颤巍巍地倾听从他们原先居住的地方传来的奇形怪样陌生的声音。
因此,奕城非常黑暗。



就是在黑暗中,他们都开始惊悸,那时候,惟一的惨白光亮是北边一朵色泽较淡的云。有人说,那朵云的造型像一只猫,又有人说像一座城堡,反正人们全都浑浑噩噩。泥也缩在我怀里瑟瑟抖动,这使我非常自豪。我甚至希望这种日子永无止境才好。但在人们的后面,我发现一丝磷光莹莹闪亮,发射一线微弱的光芒。我将泥推开,觉得自己负有某种神圣的使命。桥,你别去,泥说。我说我得去。你别去他说。我说我非去不可,她说她怕。我说你怕什么。她说她怕老天爷翻脸。已经翻脸了,我说。我哈哈大笑。在我的大笑声中。泥惊恐地苍白着。我奔向那片磷光。我发现看起来很近,实际上非常摇远,快要绝望的时候,在一丛苦艾里,我看见了那张放射磷光的人皮。那确实是一张人皮,一张完完整整的人皮。它躺在苦艾丛里,除放射磷光之外,还摆出某种期待的姿势。我毫不怀疑它摆出那种姿势正是期待我的前来。我非常激动,觉得肩上沉甸甸的。早先自己负有某种神圣使命的感觉得到了证实。于是我作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在我呼出那口长气的时候,它开始蠕动,最后站立起来。是谁把你扔在这儿的?我问,它一言不发。我觉得它真卑鄙:明明是谁将它扔在这鬼地方了可它倒一言不发。我准备洗手不干了。我算什么呢?一个早已被人识破了的体无完肤的可怜虫。一个天天在陷阱里挣扎却永远也逃脱不了厄运的倒霉蛋,可我却自作多情地承担起如此重大的使命!他妈的,我说。走吧。它说。走?我说,到哪儿?走吧,它又说。那好吧,我无可奈何地说。然后我茫然向前,心里充满悔恨、悲伤和另一种壮烈情绪。前途渺茫,我想。果然,车对我说,他是个重要人物,但他从来只会丢失文件。我才不管什么见鬼的文件呢,反正人皮又不是文件,但冥冥之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那张人皮就是车的。因此我对他说:还是认账的好,否则对你的前途没好处。他大笑。说他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前途。他只知道自已是个重要人物,就是将来要写进历史里去的那种。他说我这是诬陷。而他见过各种各样的诬陷。他还说,紧接在诬陷后面的就是谋害。然后他尖叫:滚开!在那一刹那,我突然发现车其实很可怜。我再不相信他是什么重要人物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比我更可怜。我知道自己已被人识破。可他却不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我叹口气,摇摇头,问马;你丢了自己的皮吗?他说没有,但他有个妹妹……我撒腿就跑。 在黑暗中,我已难辨方向,只知道拚命跨动双腿,不管最终抵达何方,我都不愿再去找士、相,炮、兵他们了。我心里很明白,他们是不会承认什么的。而我根本就不能证明什么。我不是警察。而一旦我千方百计要向他们证明人皮确定是他们丢掉的而他们仅仅是一无所知的活,就准会被他们误认为我要搞什么阴谋了,那我将更加洗刷不清。虽然我已经肮脏,像所有人那样已经足够肮脏了,但我期待着自己会有干净的一天。我毫不怀疑,当人们都干净了的时候.我准会是他们当中最干净的那一个。我根本没必要去洗刷。没有什么能够洗刷。就是这样。我拼命跑着,顾不得再落入陷阱,也顾不得身旁身后人们的碟碟怪笑了。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干嘛要在乎呢?风从我的胸前刺进身体,从背后窜出去,我不知道穿过我身体的风是否凉爽。但愿那些风不要使人们着凉、发烧、生出一些不可救药的怪病来。
终于,一道用铁丝儿编织的篱墙挡住了我。我茫然四顾,发现周围是无数花花绿绿的人们。夏天了,我喃喃自语。夏天的动物园总是五彩缤纷。铁篱墙内,一条巨大的蟒蛇在缓缓蠕动,最后从它的呕吐物中发现了一只黑色老鼠——炮!原来如此。我想:原来如此!我一切都明白了,我希望兵也能看到这一切。看到那条巨蟒呕吐出炮——那只黑色而狡诈的兽王。之后,它趾高气扬地游回篱墙深处,发出悉悉嗦嗦的响声。在那种总使我心惊肉跳悉悉嗦嗦的响声中,泥大吼一声:将!顿时我脑海里轰的一声,眼前金花乱冒。无论如何,帅总是要被将的。这我明白。我只是没料到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于是,像所有玩不出任何阴谋的可怜虫一样,待到从昏眩中清醒过来,我一把推翻棋盘,将帅捉住放进上衣口袋,然后站起来,在泥莫名其妙的注视之下,故意做出那种既无赖又强大的姿态。 这时候,我又发现冷斋非常阴暗狭窄,并且苍蝇弥漫。

『伍』 《棋王》中作者为什么要重点描写王一生“吃”和“下棋”通过这些描写塑造了一个什么样的主人公形象

作品中关于王一生对“吃”的感受、看法、包括吃态的描写,成为作家刻画人物不可忽视的一个方面,王一生所说“一天不吃、棋路就乱”的话语,朴素地道出了“民以食为天”的真理。如果说人的精神需求往往代表了人所谓“雅”的一面,而衣食物质需求则更多被视为“俗”,那么这部作品是在“雅”与“俗”的自然统一之中,完成了一个真实的人的形象塑造。

『陆』 《象棋的故事》,《棋王》两篇小说的作者分别是谁

《象棋的故事》是茨威格生前发表的最后一部中篇小说。小说表面上讲述了一条从纽约开往南美的轮般上一位业余国际象象手击败了国际象棋世界冠军的故事,实际上近诉了纳粹法西师对人心灵的折磨及摧残。作为人文主义者的茨威格借这篇小说表达了他对纳粹法西斯的痛恨。他以这种文学形式的抵抗加入了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行列。可惜他本人没有看到法西斯最后的崩溃。由于对时局的绝望,他和他的夫人在1942年获悉新加坡陷落后在巴西服毒自尽。然而《象棋的故事》作为反法西斯的重要作品却不断受到后人的传诵。这也是对茨威格的亡灵最好的告慰吧。

在处女作《棋王》中,阿城表现出自己的哲学:“普遍认为很苦的知青生活,在生活水准低下的贫民阶层看来,也许是物质上升了一级呢!另外就是普通人的‘英雄’行为常常是历史的缩影。那些普通人在一种被迫的情况下,焕发出一定的光彩。之后,普通人又复归为普通人,并且常常被自己有过的行为所惊吓,因此,从个人来说,常常是从零开始,复归为零,而历史由此便进一步。” 阿城笔下著名的"棋王"王一生是近世以来罕见的一个深刻体现了道家文化特征的人物形象。王一生深得老子的阴柔之气。他的性格是坚忍而沉着的。《棋王》表面上写棋,实质上则具有多层次的象征意义,表现着他对中国文化传统的历史评价和对中国文化进步的展望。

『柒』 棋王 小说全文

第二章
贵宾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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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农场在大山林里,活计就是砍树,烧山,挖坑,再栽树。不栽树的时候,就种点儿粮食。交通不便,运输不够,常常就买不到谋油点灯。晚上黑灯瞎火,大家凑在一起臭聊,天南地北。又因为常割资本主义尾巴,生活就清苦得很,常常一个月每人只有五钱油,吃饭钟一敲,大家就疾跑如飞。大锅菜是先煮后搁油,油又少,只在汤上浮几个大花儿。落在后边,常常就只能吃清水南瓜或清水茄子。米倒是不缺,国家供应商品粮,每人每月四十二斤。可没油水,挖山又不是轻活,肚子就越吃越大。我倒是没有什么,毕竟强似讨吃。每月又有二十几元工薪,家里没有人惦记着,又没有找女朋友,就买了烟学抽,不料越抽越凶。
山上活儿紧时,常常累翻,就想:呆子不知怎么干?那么精瘦的一个人。晚上大家闲聊,多是精神会餐。我又想,呆子的吃相可能更恶了。我父亲在时,炒得一手好菜,母亲都比不上他,星期天常邀了同事,专事品尝,我自然精于此道。因此聊起来,常常是主角,说得大家个个儿腮胀,常常发一声喊,将我按倒在地上,说像我这样儿的人实在是祸害,不如宰了炒吃。下雨时节,大家都慌忙上山去挖笋,又到沟里捉田鸡,无奈没有油,常常吃得胃酸。山上总要放火,野兽们都惊走了,极难打到。即使打到,野物们走惯了,没膘,熬不得油。尺把长的老鼠也捉来吃,因鼠是吃粮的,大家说鼠肉就是人肉,也算吃人吧。我又常想,呆子难道不馋?好上加好,固然是馋,其实饿时更馋。不馋,吃的本能不能发挥,也不得寄托。又想,呆子不知还下棋不下棋。我们分场与他们分场隔着近百里,来去一趟不容易,也就见不着。
转眼到了夏季。有一天,我正在山上干活儿,远远望见山下小路上有一个人。大家觉得影儿生,就议论是什么人。有人说是小毛的男的吧。小毛是队里一个女知青,新近在外场找了一个朋友,可谁也没见过。大家就议论可能是这个人来找小毛,于是满山喊小毛,说她的汉子来了。小毛丢了锄,跌跌撞撞跑过来,伸了脖子看。还没等小毛看好,我却认出来人是王一生——棋呆子。于是大叫,别人倒吓了一跳,都问:“找你的?”我很得意。我们这个队有四个省市的知青,与我同来的不多,自然他们不认识王一生。我这时正代理一个管三四个人的小组长,于是对大家说:“散了,不干了。大家也别回去,帮我看看山上可有什么吃的弄点儿。到钟点儿再下山,拿到我那儿去烧。你们打了饭,都过来一起吃。”大家于是就钻进乱草里去寻了。
我跳着跑下山,王一生已经站住,一脸高兴的样子,远远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到了他跟前说:“远远就看你呆头呆脑,还真是你。你怎么老也不来看我?”他跟我并排走着,说:“你也老不来看我呀!”我见他背上的汗浸出衣衫,头发已是一绺一绺的,一脸的灰土,只有眼睛和牙齿放光,嘴上也是一层土,干得起皱,就说:“你怎么摸来的?”他说:“搭一段儿车,走一段儿路,出来半个月了。”我吓了一跳,问:“不到百里,怎么走这么多天?”他说:“回去细说。”
说话间已经到了沟底队里。场上几只猪跑来跑去,个个儿瘦得赛狗。还不到下班时间,冷冷清清的,只有队上伙房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到了我的宿舍,就直进去。这里并不锁门,都没有多馀的东西可拿,不必防谁。我放了盆,叫他等着,就提桶打热水来给他洗。到了伙房,与炊事员讲,我这个月的五钱油全数领出来,以后就领生菜,不再打熟菜。炊事员问:“来客了?”我说:“可不!”炊事员就打开锁了的柜子,舀一小匙油找了个碗盛给我,又拿了三只长茄子,说:“明天还来打菜吧,从后天算起,方便。”我从锅里舀了热水,提回宿舍。
王一生把衣裳脱了,只剩一条裤衩,呼噜呼噜地洗。洗完后,将脏衣服按在水里泡着,然后一件一件搓,洗好涮好,拧干晾在门口绳上。我说:“你还挺麻利的。”他说:“从小自己干,惯了。几件衣服,也不费事。”说着就在床上坐下,弯过手臂,去挠背后,肋骨一根根动着。我拿出烟来请他抽。他很老练地敲出一支,舔了一头儿,倒过来叼着。我先给他点了,自己也点上。他支起肩深吸进去,慢慢地吐出来,浑身荡一下,笑了,说:“真不错。”我说:“怎么样?也抽上了?日子过得不错呀。”他看看草顶,又看看在门口转来转去的猪,低下头,轻轻拍着净是绿筋的瘦腿,半晌才说:“不错,真的不错。还说什么呢?粮?钱?还要什么呢?不错,真不错。你怎么样?”他透过烟雾问我。我也感叹了,说:“钱是不少,粮也多,没错儿,可没油哇。大锅菜吃得胃酸。主要是没什么玩儿的,没书,没电影儿。去哪儿也不容易,老在这个沟儿里转,闷得无聊。”他看看我,摇一下头,说:“你们这些人哪!没法儿说,想的净是锦上添花。我挺知足,还要什么呢?你呀,你就叫书害了。你在车上给我讲的两个故事,我琢磨了,后来挺喜欢的。你不错,读了不少书。可是,归到底,解决什么呢?是呀,一个人拼命想活着,最后都神经了,后来好了,活下来了,可接着怎么生活呢?像邦斯那样?有吃,有喝,好收藏个什么,可有个馋的毛病,人家不请吃就活得不痛快。人要知足,顿顿饱就是福。”他不说了,看着自己的脚趾动来动去,又用后脚跟去擦另一只脚的背,吐出一口烟,用手在腿上掸了掸。
我很后悔用油来表示我对生活的不满意,还用书和电影儿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表示我对生活的不满足,因为这些在他看来,实在是超出基准线上的东西,他不会为这些烦闷。我突然觉得很泄气,有些同意他的说法。是呀,还要什么呢?我不是也感到挺好了吗?不用吃了上顿惦记着下顿,床不管怎么烂,也还是自己的,不用窜来窜去找刷夜的地方。可是我常常烦闷的是什么呢?为什么就那么想看看随便什么一本书呢?电影儿这种东西,灯一亮就全醒过来了,图个什么呢?可我隐隐有一种欲望在心里,说不清楚,但我大致觉出是关于活着的什么东西。
我问他:“你还下棋吗?”他就像走棋那么快地说:“当然,还用说?”我说:“是呀,你觉得一切都好,干吗还要下棋呢?下棋不多馀吗?”他把烟卷儿停在半空,摸了一下脸说:“我迷象棋,一下棋,就什么都忘了。呆在棋里舒服。就是没有棋盘,棋子儿,我在心里就能下,碍谁的事儿啦?”我说:“假如有一天不让你下棋,也不许你想走棋的事儿,你觉得怎么样?”他挺奇怪地看着我说:“不可能,那怎么可能?我能在心里下呀!还能把我脑子挖了?你净说些不可能的事儿。”我叹了一口气,说:“下棋这事儿看来是不错。看了一本儿书,你不能老在脑子里过篇儿,老想看看新的。下棋可不一样了,自己能变着花样儿玩。”他笑着对我说:“怎么样,学棋吧?咱们现在吃喝不愁了,顶多是照你说的,不够好,又活不出个大意思来。书你哪儿找去?下棋吧,有忧下棋解。”
我想了想,说:“我实在对棋不感兴趣。我们队倒有个人,据说下得不错。”他把烟屁股使劲儿扔出门外,眼睛又放出光来:“真的?有下棋的?嘿,我真还来对了。他在哪儿?”我说:“还没下班呢。看你急的,你不是来看我的吗?”他双手抱着脖子仰在我的被子上,看着自己松松的肚皮,说:“我这半年,就找不到下棋的。后来想,天下异人多得很,这野林子里我就不信找不到个下棋下得好的。现在我请了事假,一路找人下棋,就找到你这儿来了。”我说:“你不挣钱了?怎么活着呢?”他说:“你不知道,我妹妹在城里分了工矿,挣钱了,我也就不用给家寄那么多钱了。我就想,趁这功夫儿,会会棋手。怎么样?你一会儿把你说的那人找来下一盘?”我说当然,心里一动,就又问他:“你家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呢?”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屋顶,很久才说:“穷。困难啊!我们家三口儿人,母亲死了,只有父亲、妹妹和我。我父亲嘛,挣得少,按平均生活费的说法儿,我们一人才不到十块。我母亲死后,父亲就喝酒,而且越喝越多,手里有俩钱儿就喝,就骂人。邻居劝,他不是不听,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弄得人家也挺难过。我有一回跟我父亲说:‘你不喝就不行?有什么好处呢?’他说:‘你不知道酒是什么玩意儿,它是老爷们儿的觉啊!咱们这日子挺不易,你妈去了,你们又小。我烦哪,我没文化,这把年纪,一辈子这点子钱算是到头儿了。你妈死的时候,嘱咐了,怎么着也要供你念完初中再挣钱。你们让我喝口酒,啊?对老人有什么过不去的,下辈子算吧。’”他看了看我,又说:“不瞒你说,我母亲解放前是窑子里的。后来大概是有人看上了,做了人家的小,也算从良。有烟吗?”我扔过一支烟给他,他点上了,把烟头儿吹得红红的,两眼不错眼珠儿地盯着,许久才说:“后来,我妈又跟人跑了,据说买她的那家欺负她,当老妈子不说,还打。后来跟的这个是什么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我妈跟这个人生的。刚一解放,我妈跟的那个人就不见了。当时我妈怀着我,吃穿无着,就跟了我现在这个父亲。我这个后爹是卖力气的,可临到解放的时候儿,身子骨儿不行,又没文化,钱就挣得少。和我妈过了以后,原指着相帮着好一点儿,可没想到添了我妹妹后,我妈一天不如一天。那时候我才上小学,脑筋好,老师都喜欢我。可学校春游、看电影我都不在,给家里省一点儿是一点儿。我妈怕委屈了我,拖累着个身子,到处找活。有一回,我和我母亲给印刷厂叠书页子,是一本讲象棋的书。叠好了,我妈还没送去,我就一篇一篇对着看。不承想,就看出点儿意思来。于是有空儿就到街下看人家下棋。看了有些日子,就手痒痒,没敢跟家里要钱,自己用硬纸剪了一副棋,拿到学校去下。下着下着就熟了。于是又到街上和别人下。原先我看人家下得挺好,可我这一跟他们真下,还就赢了。一家伙就下了一晚上,饭也没吃。我妈找来了,把我打回去。唉,我妈身子弱,都打不痛我。到了家,她竟给我跪下了,说:‘小祖宗,我就指望你了!你若不好好儿念书,妈就死在这儿。’我一听这话吓坏了,忙说:‘妈,我没不好好儿念书。您起来,我不下棋了。’我把我妈扶起来坐着。那天晚上,我跟我妈叠页子,叠着叠着,就走了神儿,想着一路棋。我妈叹一口气说,‘你也是,看不上电影儿,也不去公园,就玩儿这么个棋。唉,下吧。可妈的话你得记着,不许玩儿疯了。功课要是拉下了,我不饶你。我和你爹都不识字儿,可我们会问老师。老师若说你功课跟不上,你再说什么也不行。’我答应了。我怎么会把功课拉下呢?学校的算术,我跟玩儿似的。这以后,我放了学,先做功课,完了就下棋,吃完饭,就帮我妈干活儿,一直到睡觉。因为叠页子不用动脑筋,所以就在脑子里走棋,有的时候,魔症了,会突然一拍书页,喊棋步,把家里人都吓一跳。”我说:“怨不得你棋下得这么好,小时候棋就都在你脑子里呢!”他苦笑笑说:“是呀,后来老师就让我去少年宫象棋组,说好好儿学,将来能拿大冠军呢!可我妈说,‘咱们不去什么象棋组,要学,就学有用的本事。下棋下得好,还当饭吃了?有那点儿功夫,在学校多学点儿东西比什么不好?你跟你们老师们说,不去象棋组,要是你们老师还有没教你的本事,你就跟老师说,你教了我,将来有大用呢。啊?专学下棋?这以前都是有钱人干的!妈以前见过这种人,那都是身份,他们不指着下棋吃饭。妈以前呆过的地方,也有女的会下棋,可要的钱也多。唉,你不知道,你不懂。下下玩儿可以,别专学,啊?’我跟老师说了,老师想了想,没说什么。后来老师买了一副棋送我,我拿给妈看,妈说,‘唉,这是善心人哪!可你记住,先说吃,再说下棋。等你挣了钱,养活家了,爱怎么下就怎么下,随你。’”我感叹了,说:“这下儿好了,你挣了钱,你就能撒着欢儿地下了,你妈也就放心了。”王一生把脚搬上床,盘了坐,两只手互相捏着腕子,看着地下说:“我妈看不见我挣钱了。家里供我念到初一,我妈就死了。死之前,特别跟我说,‘这一条街都说你棋下得好,妈信。可妈在棋上疼不了你。你在棋上怎么出息,到底不是饭碗。妈不能看你念完初中,跟你爹说了,怎么着困难,也要念完。高中,妈打听了,那是为上大学,咱们家用不着上大学,你爹也不行了,你妹妹还小,等你初中念完了就挣钱,家里就靠你了。妈要走了,一辈子也没给你留下什么,只捡人家的牙刷把,给你磨了一副棋。’说着,就叫我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一看,都是一小点儿大的子儿,磨得是光了又光,赛象牙,可上头没字儿。妈说,‘我不识字,怕刻不对。你拿了去,自己刻吧,也算妈疼你好下棋。’我们家多困难,我没哭过,哭管什么呢?可看着这副没字儿的棋,我绷不住了。”
我鼻子有些酸,就低了眼,叹道:“唉,当母亲的。”王一生不再说话,只是抽烟。
山上的人下来了,打到两条蛇。大家见了王一生,都很客气,问是几分场的,那边儿伙食怎么样。王一生答了,就过去摸一摸晾着的衣裤,还没有干。我让他先穿我的,他说吃饭要出汗,先光着吧。大家见他很随和,也就随便聊起来。我自然将王一生的棋道吹了一番,以示来者不凡。大家都说让队里的高手“脚卵”来与王一生下。一个人跑了去喊,不一刻,脚卵来了。脚卵是南方大城市的知识青年,个子非常高,又非常瘦。动作起来颇有些文气,衣服总要穿得整整齐齐,有时候走在山间小路上,看到这样一个高个儿纤尘不染,衣冠楚楚,真令人生疑。脚卵弯腰进来,很远就伸出手来要握,王一生糊涂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也伸出手去,脸却红了。握过手,脚卵把双手捏在一起端在肚子前面,说:“我叫倪斌,人儿倪,文武斌。因为腿长,大家叫我脚卵。卵是很粗俗的话,请不要介意,这里的人文化水平是很低的。贵姓?”王一生比倪斌矮下去两个头,就仰着头说:“我姓王,叫王一生。”倪斌说:“王一生?蛮好,蛮好,名字蛮好的。一生是哪两个字?”王一生直仰着脖子,说:“一二三的一,生活的生。”倪斌说:“蛮好,蛮好。”就把长臂曲着往外一摆,说:“请坐。听说你钻研象棋?蛮好,蛮好,象棋是很高级的文化。我父亲是下得很好的,有些名气,喏,他们都知道的。我会走一点点,很爱好,不过在这里没有对手。你请坐。”王一生坐回床上,很尴尬地笑着,不知说什么好。倪斌并不坐下,只把手虚放在胸前,微微向前侧了一下身子,说:“对不起,我刚刚下班,还没有梳洗,你候一下好了,我马上就来。噢,问一下,乃父也是棋道里的人么?”王一生很快地摇头,刚要说什么,但只是喘了一口气。倪斌说:“蛮好,蛮好。好,一会儿我再来。”我说:“脚卵洗了澡,来吃蛇肉。”倪斌一边退出去,一边说:“不必了,不必了。好的,好的。”大家笑起来,向外嚷:“你到底来是不来?什么‘不必了,好的’!”倪斌在门外说:“蛇肉当然是要吃的,一会儿下棋是要动脑筋的。”
大家笑着脚卵,关了门,三四个人精着屁股,上上下下地洗,互相开着身体的玩笑。王一生不知在想什么,坐在床里边,让开擦身的人。我一边将蛇头撕下来,一边对王一生说:“别理脚卵,他就是这么神神道道的一个人。”有一个人对我说:“你的这个朋友要真是有两下子,今天有一场好杀。脚卵的父亲在我们市里,真是很有名气哩。”另外的人说:“爹是爹,儿是儿,棋还遗传了?”王一生说:“家传的棋,有厉害的。几代沉下的棋路,不可小看。一会儿下起来看吧。”说着就紧一紧手脸。我把蛇挂起来,将皮剥下,不洗,放在案板上,用竹刀把肉划开,并不切断,盘在一个大碗内,放近一个大锅里,锅底蓄上水,叫:“洗完了没有?我可开门了!”大家慌忙穿上短裤。我到外边地上摆三块土坯,中间架起柴引着,就将锅放在土坯上,把猪吆喝远了,说:“谁来看看?别叫猪拱了。开锅后十分钟端下来。”就进屋收拾茄子。
有人把脸盆洗干净,到伙房打了四五斤饭和一小盆清水茄子,捎回来一棵葱和两瓣野蒜、一小块姜,我说还缺盐,就又有人跑去拿来一块,捣碎在纸上放着。
脚卵远远地来了,手里抓着一个黑木盒子。我问:“脚卵,可有酱油膏?”脚卵迟疑了一下,返身回去。我又大叫:“有醋精拿点儿来!”
蛇肉到了时间,端进屋里,掀开锅,一大团蒸气冒出来,大家并不缩头,慢慢看清了,都叫一声好。两大条蛇肉亮晶晶地盘在碗里,粉粉地冒蒸气。我嗖的一下将碗端出来,吹吹手指,说:“开始准备胃液吧!”王一生也挤过来看,问:“整着怎么吃?”我说:“蛇肉碰不得铁,碰铁就腥,所以不切,用筷子撕着蘸料吃。”我又将切好的茄块儿放进锅里蒸。
脚卵来了,用纸包了一小块儿酱油膏,又用一张小纸包了几颗白色的小粒儿,我问是什么,脚卵说:“这是草酸,去污用的,不过可以代替醋。我没有醋精,酱油膏也没有了,就这一点点。”我说:“凑合了。”脚卵把盒子放在床上,打开,原来是一副棋,乌木做的棋子,暗暗的发亮。字用刀刻出来,笔划很细,却是篆字,用金丝银丝嵌了,古色古香。棋盘是一幅绢,中间亦是篆字:楚河汉界。大家凑过去看,脚卵就很得意,说:“这是古董,明朝的,很值钱。我来的时候,我父亲给我的。以前和你们下棋,用不到这么好的棋。今天王一生来嘛,我们好好下。”王一生大约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彩的棋具,很小心地摸,又紧一紧手脸。
我将酱油膏和草酸冲好水,把葱末、姜末和蒜末投进去,叫声:“吃起来!”大家就乒乒乓乓地盛饭,伸筷撕那蛇肉蘸料,刚入嘴嚼,纷纷嚷鲜。
我问王一生是不是有些像蟹肉,王一生一边儿嚼着,一边儿说:“我没吃过螃蟹,不知道。”脚卵伸过头去问:“你没有吃过螃蟹?怎么会呢?”王一生也不答话,只顾吃。脚卵就放下碗筷,说:“年年中秋节,我父亲就约一些名人到家里来,吃螃蟹,下棋,品酒,作诗。都是些很高雅的人,诗做得很好的,还要互相写在扇子上。这些扇子过多少年也是很值钱的。”大家并不理会他,只顾吃。脚卵眼看蛇肉渐少,也急忙捏起筷子来,不再说什么。
不一刻,蛇肉吃完,只剩两副蛇骨在碗里。我又把蒸熟的茄块儿端上来,放小许蒜和盐拌了。再将锅里热水倒掉,续上新水,把蛇骨放进去熬汤。大家喘一口气,接着伸筷,不一刻,茄子也吃净。我便把汤端上来,蛇骨已经煮散,在锅底刷拉刷拉地响。这里屋外常有一二处小丛的野茴香,我就拔来几棵,揪在汤里,立刻屋里异香扑鼻。大家这时饭已吃净,纷纷舀了汤在碗里,热热的小口呷,不似刚才紧张,话也多起来了。
脚卵抹一抹头发,说:“蛮好,蛮好的。”就拿出一支烟,先让了王一生,又自己叼了一支,烟包正待放回衣袋里,想了想,便放在小饭桌上,摆一摆手说:“今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是吃不到了。我家里常吃海味的,非常讲究,据我父亲讲,我爷爷在时,专雇一个老太婆,整天就是从燕窝里拔脏东西。燕窝这种东西,是海鸟叼来小鱼小虾,用口水粘起来的,所以里面各种脏东西多得很,要很细心地一点一点清理,一天也就能搞清一个,再用小火慢慢地蒸。每天吃一点,对身体非常好。”王一生听呆了,问:“一个人每天就专门是管做燕窝的?好家伙!自己买来鱼虾,熬在一起,不等于燕窝吗?”脚卵微微一笑,说:“要不怎么燕窝贵呢?第一,这燕窝长在海中峭壁上,要拼命去挖。第二,这海鸟的口水是很珍贵的东西,是温补的。因此,舍命,费工时,又是补品,能吃燕窝,也是说明家里有钱和有身份。”大家就说这燕窝一定非常好吃。脚卵又微微一笑,说:“我吃过的,很腥。”大家就感叹了,说费这么多钱,吃一口腥,太划不来。
天黑下来,早升在半空的月亮渐渐亮了。我点起油灯,立刻四壁都是人影子。脚卵就说:“王一生,我们来下一盘?”王一生大概还没有从燕窝里醒过来,听见脚卵问,只微微点一点头。脚卵出去了。王一生奇怪了,问:“嗯?”大家笑而不答。一会儿,脚卵又来了,穿得笔挺,身后随来许多人,进屋都看看王一生。脚卵慢慢摆好棋,问:“你先走?”王一生说:“你吧。”大家就上上下下围了看。
走出十多步,王一生有些不安,但也只是暗暗捻一下手指。走过三十几步,王一生很快地说:“重摆吧。”大家奇怪,看看王一生,又看看脚卵,不知是谁赢了。脚卵微微一笑,说:“一赢不算胜。”就伸手抽一颗烟点上。王一生没有表情,默默地把棋重新码好。两人又走。又走到十多步,脚卵半天不动,直到把一根烟吸完,又走了几步,脚卵慢慢地说:“再来一盘。”大家又奇怪是谁赢了,纷纷问。王一生很快地将棋码成一个方堆,看看脚卵问:“走盲棋?”脚卵沉吟了一下,点点头。两人就口述棋步。好几个人摸摸头,摸摸脖子,说下得好没意思,不知谁是赢家。就有几个人离开走出去,把油灯带得一明一暗。
我觉出有点儿冷,就问王一生:“你不穿点儿衣裳?”王一生没有理我。我感到没有意思,就坐在床里,看大家也是一会儿看看脚卵,一会儿看看王一生,像是瞧从来没有见过的两个怪物。油灯下,王一生抱了双膝,锁骨后陷下两个深窝,盯着油灯,时不时拍一下身上的蚊虫。脚卵两条长腿抵在胸口,一只大手将整个儿脸遮了,另一只大手飞快地将指头捏来弄去。说了许久,脚卵放下手,很快地笑一笑,说:“我乱了,记不得。”就又摆了棋再下。不久,脚卵抬起头,看着王一生说:“天下是你的。”抽出一支烟给王一生,又说:“你的棋是跟谁学的?”王一生也看着脚卵,说:“跟天下人。”脚卵说:“蛮好,蛮好,你的棋蛮好。”大家看出是谁赢了,都高兴松动起来,盯着王一生看。
脚卵把手搓来搓去,说:“我们这里没有会下棋的人,我的棋路生了。今天碰到你,蛮高兴的,我们做个朋友。”王一生说:“将来有机会,一定见见你父亲。”脚卵很高兴,说:“那好,好极了,有机会一定去见见他。我不过是玩玩棋。”停了一会儿,又说:“你参加地区的比赛,没有问题。”王一生问:“什么比赛?”脚卵说:“咱们地区,要组织一个运动会,其中有棋类。地区管文教的书记我认得,他早年在我们市里,与我父亲认识。我到农场来,我父亲给他带过信,请他照顾。我找过他,他说我不如打篮球。我怎么会打篮球呢?那是很野蛮的运动,要伤身体的。这次运动会,他来信告诉我,让我争取参加农场的棋类队到地区比赛,赢了,调动自然好说。你棋下到这个地步,参加农场队,不成问题。你回你们场,去报名就可以了。将来总场选拔,肯定会有你。”王一生很高兴,起来把衣裳穿上,显得更瘦。大家又聊了很久。
将近午夜,大家都散去,只剩下宿舍里同住的四个人与王一生、脚卵。脚卵站起来,说:“我去拿些东西来吃。”大家都很兴奋,等着他。一会儿,脚卵弯腰进来,把东西放在床上,摆出六颗巧克力,半袋麦乳精,纸包的一斤精白挂面。巧克力大家都一口咽了,来回舔着嘴唇。麦乳精冲成稀稀的六碗,喝得满屋喉咙响。王一生笑嘻嘻地说:“世界上还有这种东西?苦甜苦甜的。”我又把火升起来,开了锅,把面下了,说:“可惜没有调料。”脚卵说:“我还有酱油膏。”我说:“你不是只有一小块儿了吗?”脚卵不好意思地说:“咳,今天不容易,王一生来了,我再贡献一些。”就又拿了来。
大家吃了,纷纷点起烟,打着哈欠,说没想到脚卵还有如许存货,藏得倒严实,脚卵急忙申辩这是剩下的全部了。大家吵着要去翻,王一生说:“不要闹,人家的是人家的,从来农场存到现在,说明人家会过日子。倪斌,你说,这比赛什么时候开始呢?”脚卵说:“起码还有半年。”王一生不再说话。我说:“好了,休息吧。王一生,你和我睡在我的床上。脚卵,明天再聊。”大家就起身收拾床铺,放蚊帐。我和王一生送脚卵到门口,看他高高的个子在青白的月光下远远去了。王一生叹一口气,说:“倪斌是个好人。”
王一生又呆了一天,第三天早上,执意要走。脚卵穿了破衣服,肩了锄来送。两人握了手,倪斌说:“后会有期。”大家远远在山坡上招手。我送王一生出了山沟,王一生拦住,说:“回去吧。”我嘱咐他,到了别的分场,有什么困难,托人来告诉我,若回来路过,再来玩儿。王一生整了整书包带儿,就急急地顺公路走了,脚下扬起细土,衣裳晃来晃去,裤管儿前后荡着,像是没有屁股。

『捌』 阿城 棋王 故事梗概

《棋王》故事梗概:

棋王讲的主要是知青下乡时的艰苦生存状态。主人公是王一生、还有一个“我”,脚卵也算是主角之一。最主要的就是在讲述两样事,一是吃,另一个是下棋。

主人公王一生自小家贫,生活的很艰苦,所以他十分注重吃。但是他也痴迷于象棋,王一生真性情,不趋炎附势,他坚决的拒绝了脚卵用乌木棋换取参赛的资格,并且还师从于一个捡破烂的老头。在棋艺上融入了道家的文化,也就是棋道。

最后和九大高手的九局连环车轮大战,以胜出告终。

(8)棋王小说对地区象棋赛作者几乎是一笔带过为什么要如此处理扩展阅读:

主题思想

《棋王》的叙述中,平实里的玄奥颇为得体,大有道家之遗风。阿城觉得,在一个几乎无路可走的时代,人倘还能因技艺而进入审美的愉悦和精神的愉悦层面,则精神庶几不得荒芜,自由救赎的地方。这是道家与禅林中的古风,悠然与乱世之中。

讲究造势,讲究弱而化之、无为而无不为,这是王一生的棋道,也正是道家哲学的精义。众口相传,王一生的棋是道家的棋,不无道理。棋道如此,王一生形象的岸然道风就不缺少根据了。王一生被号为“棋呆子”,成天心游神驰于棋盘上的咫尺方寸之间,不谙世事,不近流俗。

无论是浩劫中派仗冲突的烽火、大串联的狂热,还是上山下乡前的离情别意、蹉跎岁月里的内伤外侮,都似乎未曾搅动他内心的平静。

他自有他的世界—“呆在棋里”,呆在那“楚河汉界”的厮杀里。这样,他心里舒服”,可以忘掉世间那恼人的权利和路线的纷争,忘掉这种纷争造成的精神与物质的双重围扰。

他心如止水,万物自鉴,空心寥廓,复返宁谧。在那个“一句顶一万句”的迷狂时代里,这种不迎不持、无动于衷的呆痴,这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消极,这种在“大而无当”中遨游的超脱,正是对动乱现实的一种清醒认识和明智,不愿随波逐流、合污鼓噪的一种变相抗争。

道家哲学讲究从反面着手达到正面价值的肯定,所谓“将欲哀之,心故张之;将欲弱之,心故强之”就是这个意思。

如此看来,阿城的本意是要写王一生的大智,写他在同辈青年中过人的聪慧,却故意先突出他的痴呆和顽愚,这不能说不是深得道家哲学强调对立面的转化和超越的妙谛。王一生的“呆”,令人想起玄风道趣甚浓的文人骚客,如阮籍、稽康的颓,米芾的癫,倪瓒的愚,黄公望的痴,李白的狂。

他们都不随流,不合污,矢志弥坚,操守如一,有那么一般超然于世、物残双泯的痴迷。他们都不把艺术(象棋也是一种艺术)当成谋取外在功利的手段,而看成是解忧散怀、寄情养性的闲适和雅兴。

所谓“凡人多一分世故即多生一分机智,多一分机智即少却一分高雅,故呆而迁且痴者,其性情于艺最近,利名心急者,其艺必不工,虽工必不能雅也”。香港新亚研究所的徐复观教授认为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主体是道学,历史上的大画家、大画论家、大诗人所述达到和把握的境界常常都是庄子、玄学的境界。

棋王——王一生也不期而然地通向了庄子“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在忘我的宁静中进入自然的内部机枢并与之化而为一的境界,却是事实。

王一生的棋道之所以能“先声有势,后发制人,遣龙治水,气贯阴阳”,就在于他是把“命放在里面搏”,虚怀而物归,心静而入神。棋赛的具体过程,阿城往往一笔带过;而刻画王一生下棋的精神面貌,却至为周详。

“我”送水给王一生喝一节中关于他入神状态的精采描写,就颇得庄子“庖丁解牛”、“轮扁斲轮”的神韵。

参考资料:网络-棋王

『玖』 象棋,为什么除了阿城的<棋王>就没有好看的象棋小说了

是特别知名的少罢了。
比如还有台湾作家张系国的小说《棋王》。
徐克版的电影《棋王》是将阿城的小说《棋王》同张系国的小说《棋王》结合到一起拍成的。
电影有大陆版的《棋王》和香港版的《棋王》两部。
正在筹划中的电视剧有《棋摊风云》。

象棋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很小的部分,如果以它为主题来写小说,是很难得到大众的认可的。

『拾』 初二语文课文 《棋王》 作者背景

阿城(男)(1949—)原名钟阿城。原籍四川江津,生于北京。高中一年级逢“文革”中断学业,1968年下放山西、内蒙插队,后又去云南农场。1979年回北京,曾在中国图书进出口公司工作,后任《世界图书》编辑。1984年发表处女作《棋王》(《上海文学》1984年7期),引起广泛关注,获1983—1984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此后又有小说《树王》、《孩子王》相继问世,他的具有散文化倾向的系列短篇《遍地风流》也引起评论界的广泛关注。他的作品以白描淡彩的手法渲染民俗文化的氛围,透露出浓厚隽永的人生逸趣,寄寓了关于宇宙、生命、自然和人的哲学玄思,关心人类的生存方式,表现传统文化的现时积淀。这些作品以及他在1985年发表的关于“寻根”的理论文章《文化制约着人类》使他成为当时揭示民族文化心理的文化寻根派的代表人物,在海外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90年代后定居美国,仍有不少杂感和散文作品发表,依旧沿袭了他直白冲淡的语言风格。 阿城不只是一个说故事的小说家,实在是借着小说来传布观念的思想者。他的小说有些情节虽然近乎超现实的描述,却紧紧地抓住现实严肃地透露出自己的人生哲学。 《棋王》、《树王》、《孩子王》、《遍地风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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