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安末 江湖女 乱世桃花 文
第一章节 西子桃花
01
十七岁前,我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隐形人。
没有名字,没有父母,只有一个青纱掩面的师父。
没有玩伴,没有粉黛,陪伴我的只有塞北的风沙和一把精钢软剑。
天刚蒙蒙亮时,我便如一只纤巧的云燕在那忧郁的蓝色中蹁跹起舞,长剑如虹,势如破竹,所过之处,留下清寒点点。
无忧无喜,无嗔无怒。
师父在远处望着我,满意的点点头。也有一些时候,她会教我习练书画琴棋,或者一些庭之仪礼,我不懂,但我亦不问,她叫我做我便做。这样,她便满意。
十七岁后,我有了自己的名字,叫青女,西子湖畔一个叫卖馄饨的小妞,声音大而甜美,路人纷纷侧目浅笑,扔上两文钱便拿一碗走。有学堂里的垂髫稚童,有担柴的乡野村夫,也有面露羞怯的少年。
远处衙役列队而来,牛耳尖刀在阳光下折出耀眼的芒。路人纷纷退避,观望。一红脸扎须大汉骈腿坐下,问:小姑娘,这馄饨可好?
官爷,我说:精碾的粉,上好的肉,皮薄馅大,两文一碗。
要一碗,大汉将一锭金子放到我面前,围观的人有呼吸抽紧的声音。
官爷,两文便好,我没余钱找您。
小姑娘,我们二爷这是要连人一起买。提刀衙役凑过来说。
大汉笑着,笑得张狂,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我也笑:官爷怕是说笑了,小女子恐没这个福分。
二爷说有你就有,和二爷回去享福吧。大汉来捉我的手。这个世道,官就是王,兵就是法。
我没躲,因为在我躲之前,有个少年从人群里跳了出来,伸手不见得利落,却也是三拳两脚将那大汉打翻在地,衙役们举刀蜂拥而上 ,顿时乱做一团,哭的哭喊的喊,好不热闹。
少年携起我的手就跑,我一边喊着我的馄饨一边想,原来师父所说不假,江湖果真有侠道热血。
就这样随着他不知跑了多少条街,多少道巷,再远一点可能就出了杭州城吧。手还被他握在手里,暖暖的,这是我有生以来和第一次和男人的肌肤之亲,没有怦然心跳,没有腮鬓绯红,只有初春料峭天气里来自掌心的那一点点温度。
师父说过,你不需要感情。
少年停下来,转过头四目相视,好一张俊俏的脸,明眸皓齿,眉飞入鬓,有着山河共慕的气势,可冥冥中又隐隐有一些忧伤与惆怅。他说:我叫叶玄,家住京城,你呢。
我偏头莞尔:刚刚有的名字,叫我青女吧,你是江湖人吗?
江湖?他愣了一下,笑着看我:嗯,江湖,大大的江湖。
大大的江湖?师父没说江湖要分大小,但我没问,这是我一直有的习惯。谢谢你的救命之恩,我说。
叶玄摇头,知道刚才那人是谁吗?
官爷。
是啊,官爷,很霸道的官爷。他若有所思的叹息了一声,有一缕愁云自眉宇间划过。家住哪里,送你回去吧。
真的吗?
嗯。他点头。
塞北,落日马场。
叶玄微微皱起额头,一绺长发从眉心垂了下来。他当时的样子,被我记了好多年。
02
三月的西湖如豆蔻少女,烟波翠柳,青黛含羞,春梅暗香浮动,小桃红已经吐了蕊。
茶馆里吃早茶的人都在传:知道吗,昨晚江浙总督的弟弟被人杀了,一剑毙命,刺在胸口。
杀得好,听说那些衙役只看到了一道青影,人就死了。
嘘,小点声,要惹祸上身的。
叶玄愣了一愣,瞬间又恢复平常。他一定猜不到,身边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会血洗了杭州府衙。师父说过,凡满清八旗的,见一个杀一个,不晓得她为什么会那么恨。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全府上下一十七口,只剩两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我不知道当时递出的剑怎么就硬生生的收了回来,或许是觉得他们无辜吧。
你真的要和我浪迹江湖?
嗯,反正我无依无靠,你救人救到底,我可以天天做馄饨给你吃啊。我围着他转圈圈说。
你不怕,我的江湖可是很混乱很复杂的,可不比你卖馄饨。叶玄浅笑,我仰起脸看他:不怕不怕,有你呢。对了,京城什么样啊?
京城啊……叶玄略微的思索了一下说:天子脚下,很大,很繁华,还有很多卖馄饨的。
你会带我去吗,我长这么大,看得最多的就是羊啊马的?
等桃花开了,我就带你去。叶玄指着湖对岸的桃树说,微风拂面,耀眼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侧,满满的暖意。
一定哦。我站在他面前,咧着嘴看他傻笑。
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扰了这美好的景致。列队的官兵执着明晃晃的刀欲扑而来,领头的衙役嘴里吆喝着:就是他们俩,别让他们跑了。
跑。他拉起我的手拐进了一条就近的小巷,撒欢的跑开,回头时我冲他笑了笑,心底突然就萌生了这样一个念头,浪迹江湖,亡命天涯,这让我有些小小的激动。
师父赶我离开落日马场时说:江湖险恶,要多交侠义,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暴露身手。于是我就随着商队到了杭州,江湖没有历练成,却卖起了馄饨。
官兵又一次被我们甩开,客栈是不敢回了,于是我们就在灵隐寺后身的树林里栖宿。篝火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淡淡的蓝烟袅袅升起,融进暗夜清冷的月色里,了无痕迹。
怎么会来杭州,你父母不担心你吗?
父母?从出生那天起我就不要他们了。我调皮的笑着,火光被我用树枝挑得又旺了些。我从小就和姨娘在一起,她是个凶巴巴的女人,但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你呢,怎么会来这里?
我啊,叶玄把头倚在树上,思忖了一下说,被人追杀,有家回不得。
那我们同命相怜喽,我给你唱支歌听吧。
你会唱歌?
是啊,满江红,姨娘说,我妈妈只唱这一首,会唱得人潸然泪下。
他笑了笑,我咳了一下嗓子。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一曲心梦飞扬的古音韵律,在春夜里袅袅回荡,消失在九霄的化境。抬起头,他眼中已噙满了泪花,眉宇间愁云更浓。
又是一个桑弧蓬矢的少年郎。
叶玄站起身,满脸认真的说:青女,等桃花开了,我就带你去京城。
那一夜,月光如水。
03
云树笼纱,烟雨空蒙,江南美就美它的朦胧上,像窗纱后红烛映面的新嫁娘。隔岸的桃花已经绽出婴儿般的小口,欲展还羞。
我折下一支杨柳说:再有一场春雨,桃花就开了呢。
呵呵,叶玄浅笑,还是保命要紧,杭州现在满城戒严,要出去恐怕难啊。
我才不管它什么兵啊匪的,反正你说过要带我走的,不然就继续和官兵捉迷藏,挺好玩的。
你……他转过头看着我,无奈的摇摇头。
这十几天都是这样过来的,追了跑,跑了追,城里除了满街的大兵,还流传着青侠女的义举,神乎其神。
一个小花子走过时撞了黄三一下,我看的清楚,一张纸条被塞了过来,他愣了愣,拆开看过之后就丢到了湖里。
你是花子头?我眨巴眨巴眼看着他。
切,丐帮有我这么风流倜傥的角吗?叶玄撇撇嘴,我作呕状。远处又是策马扬鞭,尘土飞扬。他和我相互看了看,异口同声的说:跑。
晚上没有再住寺庙或者树林,而是选在了一家叫西江月的客栈里,叶玄说,这里安全。灵隐寺二更的钟刚刚敲过,就听见屋脊上嗖嗖的跳下来几个人,身手干净利落,但我自信他们胜不过我。就在我抽出腰中精钢软剑的时候,隔壁叶玄的房间里传来了说话声。
公子,车马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走。
嗯,他轻轻的应了一声,说:带她一起。
不可公子,我们这一行不知有多少险阻呢,况且她来路不明。
我说带她一起。叶玄厉声的说,话音刚落,就听见那几人扑通跪下的声音:老佛爷已经病卧在榻,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安全的带您回京。
是啊,皇上,万一她要是鳌拜身边的人呢,请三思。
皇上?叶玄?爱新觉罗玄烨?我的脑子在飞快的转着,尽管师父已经把我训练得宠辱不惊,万千人马如履平地,但还是有些错愕。
大大的江湖,是啊,好大的江湖,怪不得师父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呢。
取笔墨。叶玄叹息一声说,然后就和那几个黑衣人消失在夜幕里。
青女,请原谅,我走了,个中缘由,有口难言。若他日有缘再见,定当面谢罪。保重,叶玄。
看着他留下的信件,嘴角不自主的抽动了一下。
窗外天色黯淡,有雷声从天际淅沥传来,刚刚还缀满星汉的穹顶此时已乌云密布,真是世事无常,风雨难测。
我提起精钢软剑,直奔北门而去,远远就看见火光冲天,叫杀声不绝于耳。没有我恐他是出不了城吧。
用一块红绸掩了面,长剑抖出一朵莲花,鲜红的莲花,血光如霞光一样绚烂,如注四溅。杀喊声渐渐平静下来,我飘身于城头,远远地看着他离去。
这一命,我还了你,大清的天子。
04
一场落花雨,满城流水香。
桃花绽出了灿烂的颜色,白的,粉的,红的,一朵一朵挂在枝头,悬滴在花瓣上的雨珠,在阳光下变得晶莹剔透。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我们终究没等到桃花盛开,就相忘于江湖。
馄饨摊又重新支了起来,没有官兵再来追杀。杭州城是他的,他有能力让它平静。五月的时候,天子下诏捕鳌拜,夺遏必隆太师一等公。他是一个有雄心大略的君王。
卖馄饨的大爷放下两文钱神秘兮兮的说:知道吗,姑娘,前一阵天子巡边,被鳌拜一直追杀到杭州来着,还差一点让那个奸贼给害了呢。
是喏,是喏,如果不是青侠女出手相救,哎呦……不敢想的喏。阿婆也凑过来说。
没这么玄的吧。我抿嘴笑了笑,继续做我的馄饨。
两匹快马踏着烟尘滚滚而来,啾的一声停在了馄饨摊前,着青衣短衫的两个人翻身下马。
请问,可是青女小姐?
嗯,要馄饨吗?
噢,不。叶玄公子想请小姐去京一叙。
好啊,不过我得先回客栈收拾收拾。我把馄饨摊给了阿婆,就回了客栈,只是,等差使寻进客房里的时候,我已经出了杭州的城门。
他贵为当朝九五 ,而我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塞北小妞。
笑傲江湖,快意恩仇,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
抬起头,猛然间看见一个人,青纱掩面。